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车厢内却异常平稳。
叶蓁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脑子里没有离愁别绪,只有一张正在缓缓展开的地图。
761部队野战医院。
林家的势力范围。她的养父林卫国,就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
前世,原主被赶回农村后,又被林家用“亲情”哄骗回来,安排在这家医院当个洗衣工,每天看着真千金林婉穿着干净的白大褂,被众星捧月,而她自己,则在刺鼻的消毒水和血污中,被所有人踩进泥里。
躲?
从来不在她的手术方案里。
她更擅长的是——精准切除。
“吱嘎——”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车停了。
“叶医生,到了!”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焦灼,率先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叶蓁睁开眼,车门外,是一片与黑山村截然不同的景象。
几栋苏式风格的红砖小楼,在夜色中肃穆矗立。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走廊上,担架来来往往,受伤的战士们发出压抑的呻吟,医护人员脚步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急”二字。
“情况很严重,”小王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快速介绍,“昨晚的爆炸,伤了三十多个,重伤员就有十一个!手术室连轴转,医生们三天没合眼了!”
叶蓁的眼神扫过一个被抬过的伤员,他腿部的伤口用纱布草草包扎,仍在不断渗血。
她眉头微蹙,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就在两人急匆匆地拐过一个楼梯转角时,一道煞风景的画面,突兀地闯入视野。
走廊尽头的窗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他身前,一个身穿碎花连衣裙的女孩正仰着脸,满眼心疼地看着他,一只手还亲昵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女孩声音娇柔,带着哭腔:“天成哥,你都瘦了……都怪我,要不是我家里的事,你也不用这么为难。我姐姐她……她从乡下回来,肯定受了很多苦,性子变得古怪也是难免的。”
正是真千金,林婉。
而那个被她叫做“天成哥”的男人,叶蓁的记忆库里自动跳出了一个名字——赵天成。
总院外科的青年才俊,也是林家为原主定下的未婚夫。
哦,现场捉奸。
叶蓁心里闪过一丝毫无温度的吐槽。
小王也看到了他们,脸色一僵,刚想绕过去,林婉眼尖,已经看到了走过来的叶蓁。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收回手,脸上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愧疚。
“姐……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天成闻声转过身,看到叶蓁的瞬间,英俊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浓浓的厌恶和不耐烦所取代。
他上下打量着叶蓁,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肩上那个土气的蓝色小包袱,都像一根根刺,扎着他的眼睛。
“叶蓁?谁让你来的?这里是部队医院,不是你们乡下人能随便进的地方!”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林婉连忙拉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解释”:“天成哥你别这样!姐姐她……”
“你别替她说话!”赵天成一把将林婉护在身后,仿佛叶蓁是什么会伤人的洪水猛兽。他上前一步,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说道:“既然你来了,正好,我们把话说清楚。”
“我和你的婚约,今天就此作罢。这本来就是个错误,现在婉婉回来了,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你一个乡下来的,配不上我,也配不上我们赵家。”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无比正确且仁慈,又补充道:“我会让林副院长给你在后勤安排个工作,算是对你的补偿。”
林婉在他身后,看似焦急地咬着唇,眼底深处却划过一抹得意的精光。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医院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让赵天成亲口退婚,把叶蓁最后一丝颜面也剥下来,狠狠踩在脚下。
她等着看叶蓁崩溃、哭闹、撒泼。
然而,叶蓁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那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地扫过眼前这对“璧人”,就像在看两件没有生命的陈设。
她甚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
然后,她转头,看向急得满头大汗的小王。
“从下车到现在,我们浪费了三分钟。”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划破了现场粘稠尴尬的气氛。
小王一个激灵,连忙点头:“是是是!叶医生,我们快走!”
“站住!”赵天成被她这副全然无视的态度激怒了,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比憋屈,“叶蓁!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退婚,你听不懂吗!”
叶蓁终于正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病人的不解。
“听懂了。”她淡淡地开口,“婚约,取消。还有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天成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外科医生都像你这么闲,看来伤员的情况没有警卫员同志说的那么紧急。或者,你的水平,只够在这里处理风花雪月?”
“你!”赵天成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个家世优越、前途无量的青年医生,走在哪里不是被人捧着?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这简直比打他一巴掌还难受!
就在他要发作的瞬间,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
“小王!人呢?你请来的专家到底在哪儿!”一个戴着眼镜、神情疲惫但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冲了过来,正是野战医院的院长,周海。
他一把抓住小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周院长!”小王像看到救星,立刻指向叶蓁,“人我请来了!这就是叶医生!”
周海的目光“刷”地一下锁定在叶蓁身上,他没时间去管她有多年轻,也没心思理会旁边的赵天成和林婉。
他几步冲到叶蓁面前,激动得差点抓住她的手,又猛地想起外科医生的手有多金贵,硬生生停住。
“你就是能在野外环境下做血管缝合的叶同志?太好了!太好了!”他语速极快,“我们有个重伤员,爆破时被预制板砸中,腹腔大出血,肝脏破裂,脾脏也可能保不住了!几个主任都不敢上台!你……你快跟我来!”
这话一出,赵天成和林婉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专家?
血管缝合?
重伤员?主任都不敢上台的手术?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叶蓁,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怎么可能是院长口中那个能救命的“专家”?
叶蓁对他们的震惊视若无睹,她只是对周院长伸出手,冷静地吐出三个字:
“看片子。”
周院长一愣,随即大喜:“有有有!X光片和所有检查报告都在手术室门口!”
他转身就走,步履如风。
叶蓁迈开腿,跟了上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赵天成和林婉一眼,仿佛他们只是路边两块碍事的石头。
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手术室的走廊尽头,留给身后两人的,是无尽的错愕与屈辱。
赵天成僵在原地,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刚刚他还高高在上地“补偿”人家一个后勤工作,转眼间,人家就成了连院长都要恭恭敬敬请上手术台的“专家”。
而那个手术,是他连当助手都没资格靠近的级别。
林婉更是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怎么会变成这样?叶蓁,她怎么敢!她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