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上那几个用毛笔写就的、力透纸背的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叶蓁的视网膜上。
重伤军官……医术高超……手术刀具……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指向她。
她下意识攥紧了怀里揣着的六十五块钱,那叠温热的纸币此刻却像一叠催命符。
重谢?
叶蓁心里冷笑一声。她可不信这个年代的“重谢”。怕不是先把人诓过去,再安个“投机倒把”甚至“盗窃军官财物”的罪名,然后“重谢”她一颗枪子儿。
不行,得赶紧走。
她几乎是立刻转身,拉低了头上的草帽檐,快步汇入人流,脚步比来时快了不止一倍。供销社里那诱人的肉香和面粉香,她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不,还是得买。
大哥的身体等不起,家里的米缸也等不起。越是危险的时候,越要保证基本的热量摄入。
叶蓁脑子飞速运转,脚步一转,没有去人多眼杂的国营供销社,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子。她找到了一个偷偷卖东西的黑市贩子。
价格贵了三成,还不要票。
“两斤五花肉,五斤白面,带我走后门,快。”叶蓁言简意赅,直接把钱拍了过去。
那贩子看到钱,眼睛一亮,手脚麻利地把东西装进一个破麻袋,又指了个方向:“从这出去,没人。”
叶蓁背着沉甸甸的竹筐,又拎着一个不起眼的麻袋,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县城。二十多里的山路,她只在半路喝了口水,一刻不敢停歇。
直到看见黑山村熟悉的轮廓,她那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
当她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夕阳正从西山落下,给破败的小院镀上了一层昏黄的色泽。
李翠芳和叶国良正坐在院里,一个搓着苞米,一个编着草绳,两人脸上的愁云比天边的晚霞还厚重。
“蓁蓁,你回来了!”李翠芳抬头看见她,连忙站起来,脸上带着担忧,“怎么样?山里没遇到啥事吧?”
叶蓁摇摇头,没说话。她放下背上的竹筐,又把手里的麻袋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叶国良停下了手里的活。
叶蓁没应声,只是弯腰解开麻袋。
一袋雪白的、细腻得晃眼的白面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两人眼前。紧接着,她又从里面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足有两斤重。
“砰”的一声,是李翠芳手里的苞米棒子掉在了地上。
她死死盯着那块猪肉,眼睛一眨不眨,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家里面已经快一年没见过荤腥了!过年的时候,也只舍得买一小块肥膘炼油。
叶国良手里的烟杆也滑落在地,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过来,声音都在发颤:“蓁蓁!你……你这钱是哪来的?你没干啥犯法的事吧?!”
在这个年代,能拿出这么多东西的,除了“万元户”,就只有“投机倒把分子”了。后者是要被抓去劳改的。
“我没偷没抢。”叶蓁的回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直起身,从竹筐里拿出那些用布包好的药剂,“我采了株贵重药材,卖给县里国营药店了。这是剩下的钱和票。”
她把那一大把钱和票递过去。
李翠芳看着那厚厚一沓大团结,吓得连连后退,手都不敢伸:“这……这么多钱……使不得,使不得啊!”
六十五块!她和当家的累死累活干一年,也就能存下十几块钱!
叶蓁没管他们的震惊,径直走进昏暗的东屋。
叶诚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看到她回来,挤出一个笑容:“妹,回来了。”
“嗯。”叶蓁应了一声,把竹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放在那张破旧的桌上。
一排玻璃瓶,上面印着她父母和大哥都看不懂的洋文。
“这是青霉素,用来给你消炎的。”
“这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补充体液和能量。”
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拆开针剂包装,用注射器抽取消过毒的生理盐水,注入青霉素粉末中,摇匀。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冷静的、不容置喙的专业感。
李翠芳和叶国良跟进来,看着女儿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心里又慌又怕。
“蓁蓁,这是啥啊?玻璃瓶子……能治病?”李翠芳小声问。
“吊水。”叶蓁吐出两个字,已经拿出了输液管和针头,开始排空里面的空气。
“啥水?”夫妻俩面面相觑。
叶蓁没空解释。她走到床边,拿起叶诚的手臂,用一根布条熟练地扎紧,找到青筋分明的血管,语气平淡地吩咐:“哥,别动,有点疼。”
“啊?”叶诚还没反应过来。
叶蓁已经捏着针头,以一个精准的角度,稳稳地刺入了他的血管。
一滴血回流进透明的输液管。
她松开布条,调节好滴速,然后找了根木棍,把那瓶5%的葡萄糖溶液高高挂在床头的房梁上。
清亮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稳定地滴落,再通过针头,缓缓流入叶诚的身体里。
整个屋子死一般寂静。
叶家三口人,像三个木雕泥塑的傻子,全都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瓶挂起来的、前所未见的“神仙水”。
在他们认知里,治病就是喝苦哈哈的草药,或者扎几根银针。
像这样,把水直接“灌”进血管里,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这不会把人给“灌”死吗?
“咕咚。”叶国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蓁蓁……这……这真的行吗?”
“行。”叶蓁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她看了一眼输液瓶,计算着时间,然后转身走出屋子,对着还在发愣的李翠芳说:“妈,切一半肉,和白面,包饺子。剩下的肉,明天炖了给哥补身体。”
说完,她拿起水桶,去院里打水洗手,准备给大哥做下一个阶段的理疗。
留下一屋子的人,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无法回神。
白面猪肉的冲击,远不如这瓶晶莹剔透的葡萄糖来得猛烈。它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户贫困农家闭塞的天地,也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女儿(妹妹)的认知。
半小时后,厨房里终于飘出了久违的肉香。
就在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看着锅里翻滚的白胖饺子,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时,院门突然被人“砰砰砰”地拍响。
一个村民急促慌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哭腔:
“国良哥!嫂子!不好了!村长带着人朝你们家来了!”
“还……还跟着一个穿绿军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