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临朝,平定天下。
七日后,商阙毒发,反噬入心肺,药石难医。
“倘使那个妖后在,兴许还是有法子的。”
盛楚摆摆手,“准备后事吧!”
众人全然不可思议。
可又不难想到,那妖后毒术卓绝,每次主子发作,那妖后总有法子帮忙压制。
商阙已至弥留之际,苍白的脸孔上全是死气,神思也已经昏沉。
他留了话,与姜止合葬,同穴而眠,众人皆觉得他当真疯了。
竟真的把那妖后的尸首盗了出来,与自己葬于一处。
商阙的毒,本就是无药可治的,撑了这么多年,已至极限,如今带兵杀入宫城,更是封住心脉,以透支性命为代价才能够达成。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姜止……久久……”
男人身形单薄,陷在被褥里,喃喃唤着姜止的乳名,继而悲怆的笑起来。
“如果有来世,别再遇见了。”
形容枯槁的男人吃力的动了动唇,手掌合于胸腹之间,紧攥着熟悉的玉珏,俊朗的面容已透出青白交加的死气。
他眼里的厌倦和悲痛让人看的心头一惊。
“商阙!”
从梦境中抽离,姜止猛的坐起来,浑身止不住的发软。
商阙也死了?
他的毒……竟是没解?
那自己这是……那她这……
下意识抬手,入目是柔嫩的掌心,鹅黄色衣袖衬着腕间玲珑双镯,更显得纤细白皙,不盈一握。
“三小姐!睡得可好?”
突然间,头顶炸开一道声音,姜止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抬头,对上一张苍老的脸来。
“啊……鬼啊!”
抬手甩出捏着的毛笔,干脆利索的画了两道叉。
于是半盏茶之后,姜止乖乖的站在墙角,眨巴着眼睛,瞧着夫子与自家爹爹告状。
那夫子一身文人惯着的灰袍,头戴冠帽,脸上还挂着被姜止受惊之下抬手画的两道叉,龇牙咧嘴,怒火中烧的表情将脸上皱纹挤得歪七扭八,分外滑稽。
“老夫一生循规蹈矩,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顽劣不堪之人,太傅恕罪,老夫教不了这位小姐!”
在这样的喋喋不休中,姜止逐渐找回自己的神智。
啧……爹爹?夫子?
再瞧瞧自己穿着,分明是未出阁时的模样。
可她……她分明死了呀?
从宫城的高台上一跃而下,践了曾与商阕之诺,输的心服口服。
坠落之时,她仿佛瞧见那人飞速疾驰而来的身形,快的让人看不清楚。
商阙那副病殃殃的身子,还有那样卓绝的轻功?快的像箭一样。
还有,他不是想让她死吗?来的这样快,是想与她说些什么?
姜止倏又想起方才梦里光景。
弥留之际的商阙仍是捏着那块玉珏,眼里情绪复杂的让人难以分辨。
是沉重,也有悲哀,唤她名字时,更添愤恨。
他果真是厌极了她的,连临死之时都咬牙切齿。
姜止撇撇嘴,站的腿都酸了,才勉强把思绪理顺。
十六岁那年,父亲给她请了夫子,一连八个,全部被她气走了。
如果没猜错,不远处这个喋喋不休的,正是第八个。
今个儿授的课业是习字,结果字没写几个,倒是夫子脸上多了两道墨渍,姜止摸摸鼻子,一脸无辜的接收到自家爹爹吹胡子瞪眼的威胁。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她真的重来了一次?
怪力乱神一说,她一向是不信的,但掐了自己几下,掌心都快被掐青了,疼的实在是情真意切啊!
上辈子活的也算是风光无限,虽最终输了,可那也是输给商阙,天下之人,怕是没几个能赢得过他,自己输了……属实也算不上丢人。
“小久,过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夫子,姜崇实转头,眯着眼去瞪姜止,“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个夫子了?”
姜止掰着指头,片刻之后,笑眯眯回答:“第八个?”
姜崇实抬手一指,胡须一翘:“站回去!站直!”
姜止噘嘴,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爹指挥着侍女上前,给自己头顶放上花瓶。
“一个时辰!你们都给我盯着她!”
姜崇实一挥袖,怒气冲冲的走了。
姜止“哎哟”一声,梗着脖子扶了扶头上花瓶,勉强站的稳当些,维持住平衡。
老天爷!重活一世,她这老爹的脾气怎么还是这么爆?
姜止难得乖顺的站着,顶着沉重的花瓶,继续理顺思绪。
庆和二十六年,是姜止回到中都的第二年,那一年,她遇见衡王齐鸿允,被他的美色迷惑,穷追不舍,闹得满城风雨,以至于她老爹不得不入宫请旨,让她嫁于衡王为正妃。
衡王不仅生的极好,性情亦是温文尔雅,待人谦和,在中都城中可谓是贵女们的头号梦中情人。
只可惜贵女们面皮都薄了些,没有姜止这样死缠烂打的厚脸皮,所以……最后拿下衡王的,还是她姜止。
齐鸿允啊齐鸿允……平心而论,他并不适合做帝王,太过仁慈,不够心狠,不够杀伐果断。
姜止叹了口气,虽念着齐鸿允,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商阕的面容。
行将就木,腐败枯朽,分明是濒死之际的模样,那个人倘使死了……倘使死了……
心头狠狠一痛,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好像被什么拧着,又酸又苦,还有些喘不上气来。
手一松,花瓶应声而落,清脆的碎出声响。
姜止眉头拧了拧,抬手捂住胸口,脱力的跪下去。
“三小姐!”
“三小姐!”
侍女见状不好,急急奔过来扶她,“快!快叫人!”
“叫大夫!”
姜止阖眼,痛极而昏了过去。
另一边,姜崇实心里头的气还没过,听到下人来报三小姐昏倒,又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惯爱装病来逃避惩罚,不用管她!”
侍女屈身,急急道:“老爷,这次好像不太一样,三小姐一张脸煞白煞白的,不似作假。”
姜崇实闻言惊讶,一拍桌子,“那你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他自己都被这话吓了一跳,提着衣摆,加快脚步往后院跑。
那丫头身子一向顶好,翻墙爬树都是阖府一顶一的,怎么突然之间罚了一会儿站,就昏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