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恒看着沈知意那副被戳穿后瞬间僵住、眼神飘忽、脸颊微微泛红的模样,像只做了坏事被当场逮住的小猫,心虚又强装镇定。
他心底那点因朝政而生的郁气,在她这鲜活的表情面前,竟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好整以暇地靠在龙椅上,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静静地盯着她,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致。
沈知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脏砰砰直跳。
她飞快地抬眸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怒色,眼神虽然锐利,却似乎……还带着点别的什么?
一种她看不懂,但感觉并不危险的情绪。
她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小声嘟囔,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跟这种心眼子多的人是瞒不住的:“就……就不能都不想嘛……”
容恒终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从胸腔震出,带着磁性的沙哑,听得沈知意耳根莫名一热。
“你这样的,倒是少见。”
他开口,语气里听不出褒贬,更像是一种陈述,“旁人挤破头想要的东西,你倒是推拒得干脆。既不贪权,也不恋势。”
沈知意抿了抿唇,迎上他的目光,这一次,眼神里少了几分伪装,多了些坦诚:“陛下,那些……看着威风,实则累人得很。”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而且……请安时大家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管理宫务更是要处处小心算计。我……臣妾不喜欢那样。”
她想起大哥信里说的后宫倾轧,想起母亲教导的“看透不说透”,都是临行前叮嘱她的,可具体怎么做,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沈知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落寞:“家里……没教过臣妾这些。爹爹和娘亲只希望我平安喜乐。若真接了手,做得好是应当,做不好……就算不是臣妾的错,也总会有人想办法让它变成臣妾的错。既然怎么做都可能是个错,那……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碰。”
这番话,她说得真心实意,没有半分虚假。
她不是不懂,而是看透了其中的麻烦与风险,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规避方式。
远离。
她不擅长这些,也不会逼着自己去学,因为学了也是四不像,她还不想变。
容恒凝视着她,殿内烛火跳跃,在她清澈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
她这番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不喜欢算计,尤其厌恶后宫这些无休无止、杀人不见血的算计。
这是源于他母亲惨死的阴影,是他内心最深沉的痛与戒备。
而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明明拥有可以搅动风云的家世和地位,却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坦诚,说着“不喜欢算计”、“不想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在一片精心修饰、戴着无数面具的假山林中,突然发现了一株带着露水、肆意生长的野生小花,不遵循任何规则,只是纯粹地想要避开风雨,享受自己的阳光。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他母亲当年或许也曾渴望,却最终未能拥有的,可以“不喜欢就不做”的自由。
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与近似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共鸣,在他心底滋生。
虽然他们的境遇天差地别,但在“厌恶后宫争斗”这一点上,竟意外地同频。
保护这份“不喜欢”吧。
他心中蓦地升起这个念头。
就当是保护当年那个无力反抗、最终被算计吞噬的母亲,一个虚幻的投影。
“好了。”
容恒开口,打断了她还有些不安的思绪,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在朕面前,就不必绞尽脑汁想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说真话便好,假话……你也藏不住。”
沈知意眨了眨眼,看着他。
容恒与她对视,目光深沉,却不再带有压迫感:“你既不愿,那便依你。宫权仍由德妃、淑妃协理。每日请安……”
他顿了顿,看到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如同缀满了星子,“改为每月初一、十五两次。如此,既不全废规矩,也全了你的……‘养足精神’。”
沈知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每月两次!
这比她预想的五天、十天还要好!
巨大的惊喜让她忘了仪态,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如同春雪初融,明媚得晃眼。
“真的吗?谢谢陛下!陛下您真是……真是太通情达理了!”
她高兴得差点想跳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只是脸上的喜悦怎么也藏不住。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快乐,容恒的唇角也终于牵起了一个清晰的、真实的弧度。
这份快乐如此简单,如此有感染力。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旁边福安接过去放在桌上的食盒,“这便是你带来的‘心意’?”
“啊!对!”沈知意这才想起正事,连忙献宝似的说,“是臣妾小厨房做的奶酥卷和荷花酥,还有冰镇的桂花乌梅饮!陛下批阅奏折辛苦,可以尝尝看,味道很不错的!”
她对自己的小厨房手艺很有信心。
容恒看着食盒,又抬眼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忽然慢悠悠地问道:“比起你昨晚的肉饼,如何?”
沈知意一愣,随即想起昨晚那尴尬又搞笑的场面,脸“唰”地一下红了,但看他似乎并无怪罪,反而像是在打趣她,便也放松下来,抿嘴一笑,带着点小狡黠回道:“那……陛下总要尝过了,才知道哪个更好吃呀?”
她这话带着点俏皮的挑衅,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
容恒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终是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一次,笑声清晰而愉悦,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他看着她微红着脸、却勇敢地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这深宫之中,或许真的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挥了挥手,对福安道:“摆上吧,朕尝尝。”
“是。”福安眉开眼笑地应下,心里对这位沈贵妃的评价已然达到了顶峰。
沈知意看着容恒含笑的模样,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位陛下……好像真的,和她想象中那个冷漠孤僻的帝王,不太一样。
他有着成熟的魅力,看透世事的通透,偶尔流露的威严,但在此刻,他更像是一个……可以沟通、甚至能开开玩笑的,活生生的人。
一种微妙而轻松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