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开颜有轻度烟瘾,病房里禁烟,几天没抽,憋得他难受。
伤口能稍微下地走动后,他就开始在医院的各个角落里勘探。
住院部东侧的安全通道,因为位置相对僻静,成了他最近偷偷光顾的吸烟室。
推开厚重的防火门,感应灯亮了,四顾看了下,没人,他松了口气。
背靠墙壁,点烟,深吸一口,熟悉的尼古丁稍稍安抚了近期住院的烦闷。
摸出手机,本想跟薄屹说下程开心的事,结果误滑到相册,看到前两天偷拍的那张沈明月高糊侧影,他嘴角一勾。
没憋好屁。
点开薄屹的聊天框,照片发送。
【猜猜这是谁?】
没等多久,手机一震。
薄屹回复,毫不客气。
【有病。】
脑子有病。
发人家老婆照片还让人家猜是谁。
程开颜看着“有病”俩字,乐归乐,但心里那点因为弟弟惹事而起的歉疚,还是没散干净。
他想起薄屹那天突然打来电话,自己正疼得鬼哭狼嚎,现在琢磨琢磨,那通电话,八成就是想跟他提程开心那档子破事。
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敲了段正经的话过去:
【程开心那小子的事,给你们添堵了,我已经狠狠收拾过他了,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
消息发出去,他盯着屏幕等了几秒。
薄屹那边没回。
程开颜知道,薄屹既然当场处理了程开心,又没主动跟他提,就是在给他留面子,也是默认此事到此为止。
薄屹的不回,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不提,是不想让你难堪。
你知道了,心里有数就行。
但程开颜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装傻。
薄屹给他面子,是兄弟情分。
他要是也假装无事发生,那就是他不懂事了。
以薄屹的性子,不回复就是最好的回复。
意味着他接受了这份道歉,这事就算翻篇了。
程开颜又叼起烟,恢复了那点玩世不恭的劲头,
【不过说真的,沈医生这么忙,你们婚后生活质量有保障没啊?】
薄屹回怼精准,直戳他痛处:【管好你自己的屁股吧。】
程开颜被噎得瞪眼,正要反驳,楼下防火门被人推开。
脚步声仓促,紧接着是一个女人接电话的声音,“喂?张阿姨?”
这声音他太熟了。
苏睿。
程开颜夹烟的手一顿,下意识屏住呼吸。
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叙述,“……你爸在家摔了,送县医院了……查出来是脑积水!医生说可能就是这病导致腿脚不协调才摔的!……他自己死活不让告诉你,可我觉着这事儿太大了,不能瞒……”
苏睿的声音瞬间绷紧,焦急万分,“谢谢您张阿姨,我这就给我爸打电话!”
通话结束,快速拨号。
短暂的等待后,电话接通。
“爸!”苏睿的声音有点发颤,“在家干嘛呢?”
电话那头传来老人故作轻松的声音,:“……没干啥,收拾屋子呢……你这孩子,怎么突然打电话?上班不忙啊?”
还在骗她。
苏睿强撑的镇定轰然倒塌。
“张阿姨都跟我说了…”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您摔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也在努力安慰她,“也没把哪儿摔坏。”
爷俩互相说着“别担心”、“没事”之类的话,语气里都故作着坚强。
“爸,您就在医院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听大夫的话!” 她的声音因为哭过而沙哑,但语速很快,果敢决断,“我现在就去请假,马上回去。”
“脑积水不是小事,得尽快处理,老家医院不行,我得带您回来。”
电话那头,父亲还在说着什么,大概是让她别着急,工作要紧之类的话。
但苏睿的语气更急了,甚至带上了点哽咽的强硬:“您就别说这些了!这次必须听我的!我很快就回去接您!……好,好,你先休息,别乱动,等我电话。”
通话匆匆结束。
就在这时,楼下的防火门突然又被推开,有人哼着歌走了出来。
苏睿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猛地吸鼻子,收敛了情绪。
她不想被那个突然闯入的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想避开。
她快步上了几级台阶,刚转过弯,一抬头,整个人彻底僵在了原地。
程开颜就站在她上方不远处的平台,指间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表情难以分辨,但显然,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不短的时间。
刚才那通电话,他也许都听见了。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苏睿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惊愕过后,迅速被一种极其难堪的窘迫和狼狈覆盖。
她也没料到楼上还有人,更没料到会是程开颜。
程开颜虽然嘴欠爱闹,但这种时候,他懂得什么叫分寸。
在苏睿打电话期间,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本打算等她离开后再走,没想到中途来人,把她逼到了楼上,撞了个正着。
两人在狭窄的楼梯间无声对峙,尴尬和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最终,苏睿猛地移开视线,什么都没说,转身快步退回了楼下。
程开颜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仅过了几秒——
程开颜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意外中回过神,苏睿已经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她没看他,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他指间还剩一小截的烟上,然后又扫过他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烟盒。
“谁让你抽烟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甚至更严厉,“告没告诉过你,术后要忌烟、忌酒。”
“能不能老老实实的遵医嘱?伤口感染、愈合不良、甚至更严重的一些并发症,你想试试吗?”
程开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弄得一愣,下意识想辩解:“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话来。
苏睿已经上前一步,动作快得他来不及反应。
她伸手,干脆利落地从他指间夺走了那截烟,看也没看,直接摁熄在程开颜自备地简陋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她另一只手飞快地抽走他手里那个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烟盒。
“没收了。”她把烟盒塞进自己白大褂口袋,动作流畅自然,“等出院了再还你。”
她抬眼瞥了他一下,那双因为哭过而格外湿润明亮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了,但警告意味十足,“再看见你抽烟,下次换药,你懂的。”
说完,她没再多看他一眼,也没给他任何再开口的机会,转身,快步下楼,防火门在她身后又一次重重合拢。
程开颜一个人站在原地,有点发懵。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是被抢劫了吗?
这女人……
情绪切换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前脚还在为父亲的病情崩溃哭泣。
后脚就能杀气腾腾地上来没收他的烟。
还甩下一堆警告。
这算什么?
用医生的强势身份来掩盖撞破她脆弱一面的尴尬?!
没错!
程开颜觉得她就是在公报私仇。
本来还有点同情她的,现在被这反击冲散,只剩荒谬。
他摇摇头,哭笑不得地推开防火门回去。
回病房的路上,心里还琢磨着刚才那戏剧性的一幕。
路过病区时,他无意识地抬眼,视线瞥到了墙上的医生介绍栏。
蓝底照片上,苏睿穿着白大褂,一头齐肩的短发修剪得干净利落,别在耳后,露出清晰的五官。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她的全貌。
五官算不上惊艳,但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
程开颜停下脚步,盯着看了好几秒。
原来,口罩下的她是这样的。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落在照片下方那几行小字上:
苏睿,主治医师,博士毕业。
擅长:结直肠癌外科治疗及综合治疗。
“博士…”程开颜低声念了出来,眉毛微微挑起。
他虽然不是医疗圈的人,但经营医美机构,对医生职称和学历体系也算了解。
这么年轻,已经是主治医师,那应该很厉害了。
“结直肠癌…”程开颜嘀咕着。
从门诊开始,手术,到换药,程开颜下意识把苏睿的专业,简单归成了“看屁股的病”。
直到这四个字砸过来,像一记重锤,瞬间击碎了他这狭隘又轻浮的认知。
也瞬间理解了她那天为什么特意纠正不是“肛肠科”是“结直肠科”。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嗡嗡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掏出来一看,是他新谈没几个月,在某电视台工作的小女朋友。
电话接通,撒娇中掺着埋怨:“你最近在忙什么呀?怎么好久都不联系了?信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呀?”
程开颜听着那精心修饰过的,带着点表演性质的嗔怪,一股强烈的厌倦感猛地涌了上来。
这种程式化的,浮于表面的关系,此刻显得如此索然无味,甚至有点吵。
“最近在忙。”他声音冷淡,没什么情绪。
“你!”女友的语气立刻带上了赌气的娇嗔,“你再这样冷落我,我可真生气了啊!我告诉你,追我的人可多着呢!你再这样,我们就分手算了!”
以往,这种分手威胁多半是情趣,程开颜或许会顺着哄两句,要么用礼物安抚。
但此刻,他听着这话,只觉得无比烦躁,连敷衍都懒得。
“行。那就分吧。”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过了几秒,才爆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声质问:“程开颜!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
“我说,好,分手。”程开颜重复了一遍。
“你居然……”
程开颜没兴趣听她接下来的震惊、质问或可能的挽回,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想了想,又顺手把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