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23:35:54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大夏皇宫,太和殿内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音绕梁不绝。

为庆祝北门大捷,宫中特设庆功宴,数千盏宫灯将整座大殿照得如白昼般通明。

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味,琼浆玉液。

空气中弥漫着暖香,与殿外刺骨的寒风和北门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仿佛是两个世界。

然而,这场庆功宴的气氛却显得极为诡异。

龙椅之上,姜清瑶一身盛装,神色却有些意兴阑珊。

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左侧首位,那张属于定安王苏辞的桌案。

那是空的。

苏辞没有来。

他只让人带了一句话:“杀人太累,回去补觉了,宫里的酒太淡,喝不惯。”

苏辞不来,这场庆功宴便少了一半的主角。

而这也给了某些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唉……”

一声长叹,突兀地打断了正在演奏的乐师。

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放下酒杯,一脸悲天悯人的模样站了出来。

此人名唤张之洞,乃是礼部左侍郎,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自诩清流领袖。

“张爱卿,何故叹气?”姜清瑶收回目光,淡淡问道。

张之洞颤颤巍巍地走到大殿中央,跪伏在地,痛心疾首道:“陛下!老臣这一叹,是为了我大夏的国运,为了陛下您的圣德啊!”

“今日北门虽然大捷,解了京师燃眉之急,此乃幸事,但……那苏辞行事太过暴虐!太过伤天害理了啊!”

姜清瑶眉头微蹙:“苏卿阵斩敌将,全歼先锋,何来暴虐之说?”

“陛下!”

张之洞猛地抬起头,声泪俱下:“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杀敌也就罢了,可苏辞竟然……竟然将三万敌军尸首筑成‘京观’!还立碑炫耀!”

“那可是三万条人命啊!此等做法,残忍至极,有干天和!这是上古蛮夷才做的事情,非我礼仪之邦所为啊!”

随着张之洞的话音落下,秦桧之那一派的官员纷纷找到了突破口,一个个跳出来附和。

“是啊陛下!杀降不祥!如此暴行,必遭天谴!”

“那京观立于城门前,阴气森森,吓坏了城中百姓,更让外邦视我大夏为虎狼之国,有损国体啊!”

“臣闻拓跋烈生性残暴,若知苏辞如此羞辱其部下,必会激起其复仇之心,届时京城恐怕真的要生灵涂炭了!”

一时间,原本的庆功宴瞬间变成了对苏辞的批判大会。

这群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听到敌军来了只会哭着喊迁都的腐儒,此刻却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着那个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军口诛笔伐。

他们不敢否认战功,便攻击手段。

他们不敢直面敌人,便把屠刀挥向自己的英雄。

姜清瑶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一股无名火在心头乱窜。

“够了!”

姜清瑶冷声道:“那依诸位爱卿之见,该当如何?”

张之洞见女帝松口,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大声道:“老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拆除京观,安葬敌军尸首,并……并下诏斥责苏辞,令其闭门思过,以此平息上天之怒,感化敌军!”

“感化?”姜清瑶气极反笑,“人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跟朕说感化?”

“陛下!若不如此,大夏危矣!”

张之洞见女帝不允,竟然把心一横,使出了文官最擅长的“死谏”手段。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大殿上的蟠龙金柱,悲愤嘶吼:“陛下若执迷不悟,纵容屠夫误国,老臣今日便撞死在这金殿之上!以此血谏君王!”

说罢,他根本不给姜清瑶反应的机会,一头朝着柱子撞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鲜血四溅。

张之洞的身体软软倒下,额头血流如注,虽然没死透,但也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张大人!”

“天呐!死谏!这是死谏啊!”

大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秦桧之更是趁机跪地大哭:“陛下!张大人一片忠心,感天动地!陛下难道要为了一个苏辞,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吗?请陛下拆除京观!”

“请陛下拆除京观!”

数百名官员齐齐跪下,声浪如潮,逼宫之势已成。

姜清瑶坐在龙椅上,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抓着扶手。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张之洞,又看着这满朝跪地的“忠臣”,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不拆,这“逼死言官”的骂名就要背在她身上。

可若是拆了……苏辞会怎么想?

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会怎么想?

就在这僵持之际。

“哟,今儿个宫里真热闹,比我那听雨楼还要吵上几分呢。”

一道带着几分慵懒,几分讥讽的女子声音,突兀地从殿门口传来。

众人惊愕回头。

只见大殿门口,并没有什么粗犷的军汉,而是站着一位风韵犹存的红衣美妇。

她穿着一袭如火的红裙,手中摇着一把团扇,眉眼间带着惯看风月的妩媚,但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如刀锋般的锐利。

正是听雨楼的老鸨,红姑。

“什么人?!竟敢擅闯太和殿!”禁军统领大惊失色,这可是皇宫禁地,怎么让一个风尘女子进来了?

“我是什么人?”

红姑轻笑一声,从腰间掏出一块沾着暗红血迹的令牌,随手一晃。

那是定安王的帅令!

“我是苏大帅派来送礼的。”红姑收起令牌,无视周围那些禁军,踩着莲步,款款走进大殿。

她走过跪在地上的秦桧之身边时,故意停了一下,那浓烈的脂粉气呛得秦相直咳嗽。

“这不是秦相爷吗?上次去听雨楼点的姑娘,钱还没结清呢,怎么这就跪在这儿哭丧了?”

“你……你这泼妇!胡说八道!”秦桧之气得脸都绿了,“这里是金殿!岂容你这种下九流的……”

“下九流?”

红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胆寒的煞气。

“我们下九流卖的是笑,不卖国!你们这群上流的大人,满嘴仁义道德,干的却是把祖宗基业往外送的勾当,我看你们连下九流都不如!”

“你!”

红姑不再理会这群腐儒,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对着姜清瑶盈盈一拜,却并未跪下。

“民女红鹰,参见陛下。”

姜清瑶看着这个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是苏辞的人,是苏辞在那三年里最信任的人之一。

“苏辞让你来做什么?”

红姑直起身子,从身后一直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个脏兮兮的麻布袋子。

“我家主上说了,虽然人没来,但礼得到。”

红姑说完,根本没等太监来接,直接抓着袋子的底端,用力往地上一倒。

“哗啦——”

几块干硬发黑,上面布满牙印的树皮滚落出来,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掉出来的,是几件破破烂烂、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衣裳。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件只有巴掌大的孩童肚兜,上面全是干涸的黑血和触目惊心的刀口。

一股浓烈且陈旧的腐臭味,瞬间在大殿内弥漫开来,冲散了原本的酒香与龙涎香。

“这……这是什么东西!”

“呕……好臭!快拿走!”

几个养尊处优的大臣捂着鼻子,一脸嫌恶地后退。

红姑看着他们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冷笑。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苏辞亲笔写的纸条,声音拔高,响彻大殿:

“各位大人不是觉得京观残忍吗?不是觉得苏大帅杀蛮子有干天和吗?”

“主上说了,这是他特意让人从北边带回来的特产。”

红姑弯下腰,捡起一块如石头般坚硬的树皮,举在手中:

“这树皮,是雁门关外被蛮子围困的百姓,在全家饿死之前,甚至不得不易子而食之前,啃过的最后一口粮!”

她又捡起那件满是血污的孩童肚兜,狠狠地甩在刚才那个死谏的张之洞身边的地面上:

“这血衣,是野狼关被屠城时,一家七口被蛮子当街虐杀,扒皮抽筋后留下来的!那孩子才三岁!三岁啊!”

红姑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眼眶微红:

“你们在这里喝酒听曲,大谈什么感化,什么仁义,可你们知道吗?就在你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北边的百姓正在被那些畜生当成两脚羊一样宰杀!”

红姑将手中的纸条狠狠拍在秦桧之面前的桌案上,厉声喝道:

“苏大帅还有一句话:”

“谁觉得京观残忍,就把这树皮给老娘吃了!然后穿上这血衣,去前线体验一下,当蛮子的刀砍在你们老婆孩子身上的时候,那是叫仁义,还是叫残忍!”

死寂。

比刚才还要彻底的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高举道德大旗的官员们,看着那带牙印的树皮和血淋淋的衣物,一个个面如土色,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一个风尘女子,在大夏的金銮殿上,骂得满朝文武抬不起头。

姜清瑶缓缓站起身。

她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那堆“贺礼”面前。

她伸出颤抖的手,不顾上面的污秽,捡起了那件带血的肚兜。

粗糙的布料磨砺着她的指尖,那上面干涸的血迹仿佛还在诉说着那个孩子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

就在刚才,她的臣子们还在逼她拆除京观,还在为侵略者求情,还在骂那个守护这片土地的人是屠夫。

而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血淋淋的,被掩盖在仁义道德之下的真相。

姜清瑶猛地抬起头,那双美丽的凤眸中,此刻没有了往日的优柔寡断,只剩下一片从未有过的怒火与寒意。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有干天和?”

姜清瑶将那件血衣狠狠摔在秦桧之的脸上。

“你们在京城吃着珍馐美味,穿着绫罗绸缎,却在这里同情那些杀我子民、吃我百姓的禽兽?!”

秦桧之吓得浑身一哆嗦,刚想辩解:“陛下,微臣……”

“闭嘴!”

姜清瑶一声怒吼,声震大殿。

她转过身,指着地上那个还在抽搐、原本以为能逼皇帝就范的张之洞,眼中满是厌恶:

“张之洞,既然你这么想死谏,想以此留名青史,好,朕成全你!”

“来人!”

两名殿前金吾卫大步上前。

“把这个老匹夫拖出去!”姜清瑶的声音冰冷得令人胆寒,“不需要太医救治。既然他觉得蛮子可怜,那就把他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让他那一身仁义的肉,好好去感化一下畜生!”

“什么?!”

满朝文武大惊失色。

自古刑不上大夫,更何况是死谏之臣!陛下这是疯了吗?

“陛下!不可啊!这会招致天下非议的!”秦桧之大惊。

“谁敢非议,就跟他一个下场!”

姜清瑶猛地拔出旁边侍卫的佩剑,一剑砍在御案的一角,“咔嚓”一声,木屑横飞。

她提着剑,环视四周,那是第一次,她真正展现出了属于帝王的威压。

“传朕旨意!”

“京城北门外的京观,不许拆!谁敢动一块石头,朕就杀谁!”

“不但不拆,朕还要让人用桐油封固,让它立在那里一百年!一千年!”

姜清瑶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朕要让后世子孙都看着!让所有敢窥视大夏的蛮夷都看着!”

“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

“犯我大夏者,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红姑看着那个提剑怒吼的女帝,原本不屑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女皇帝……倒是终于像个苏大帅调教出来的人了。

“红鹰。”

姜清瑶深吸一口气,将剑扔在地上,转头看向红姑,语气虽然依旧强硬,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你回去告诉苏辞。”

“这树皮,朕会让人悬挂在太和殿上,让百官每日上朝前都看一遍,这庆功宴,朕不吃了,撤席!”

姜清瑶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

“告诉他,朕等着他……拿拓跋烈的人头,来换这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