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宣和七年,冬。
鹅毛般的大雪不仅覆盖了京城的琉璃瓦,似乎也要将这个传承了三百年的王朝彻底掩埋。
皇宫,金銮殿。
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大殿此刻乱作一团,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殿外的寒风呼啸着灌入,却吹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
“报——!北境急报!八百里加急!”
凄厉的嘶吼声撕裂了风雪。
一名身背红翎的信使跌跌撞撞地冲入殿门,未等站稳,便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急报已被冻得粘在手掌上,撕都撕不下来。
“雁门关失守!守将战死!”
“大魏名将拓跋烈率军三十万长驱直入,前锋铁骑距京师已不足五百里!”
“沿途七城守备不战而逃,我大夏北境防线……全面崩盘!”
一个个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金銮殿上每一个人的心口。
满朝文武,皆面如死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快?”
“那是拓跋烈啊!号称北原狼神的拓跋烈!除了当年的……谁还能挡得住他?”
“完了,大夏完了……”
左丞相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摘下乌纱帽,伏地痛哭:“陛下!京师危矣!请陛下速速下旨迁都,暂避锋芒啊!”
“请陛下迁都!”
一时间,哀嚎声求饶声响彻大殿。
龙椅之上,那道纤细的身影死死抓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大夏女帝,姜清瑶。
她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那张本该绝美倾城的脸庞此刻却布满寒霜。
她看着底下这群平日里高谈阔论,只会争权夺利的臣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厌恶与无力。
迁都?
往哪迁?
在这个节骨眼上迁都,无异于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人,届时军心涣散,大夏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够了!”
姜清瑶猛地站起身,声音清冷而威严,硬生生压下了殿内的哭嚎。
“谁敢再言迁都,斩!”
她胸口剧烈起伏,目光越过跪了一地的大臣,望向殿外漫天的飞雪。
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曾鲜衣怒马,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少年。
那个曾对她许下“只要我在,大夏无恙”誓言的男子。
那个……被她亲手夺去兵权,赶出朝堂的人。
姜清瑶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与决绝。
“备马,朕要出宫。”
……
京城最繁华的烟花柳巷,与皇宫的死寂截然不同。
这里灯火通明,暖香袭人。
外界的风雪似乎都被那层层叠叠的红纱暖帐隔绝在外,只剩下纸醉金迷的欢笑与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听雨楼,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顶层的天字号雅间内,地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空气中弥漫着极品龙涎香与女儿家身上特有的脂粉气。
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宽大软榻上,一名年轻男子正慵懒地躺着。
他剑眉星目,五官俊朗得近乎妖孽,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散漫不羁的倦意。
此刻,他正半眯着眼,头枕在京城第一花魁云裳的大腿上,嘴里嚼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西域葡萄。
“公子,这曲《后庭花》,您听着可还入耳?”
云裳葱白般的指尖轻轻剥开一颗葡萄,送入男子口中,声音软糯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苏辞咽下葡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好曲,好意境,如今大魏的铁骑都快踩到家门口了,这曲子倒是应景得很。”
云裳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美眸中闪过一丝忧色:“公子……听说北边打得很惨,大家都说拓跋烈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若是真打进来……”
“怕什么?”苏辞伸手捏了捏她滑嫩的脸蛋,漫不经心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朝堂上那群老爷们平日里不是很能说吗?让他们去顶便是,咱们啊,接着奏乐,接着舞。”
“公子真坏。”云裳娇嗔一声,重新抱起琵琶,指尖轻拢慢捻。
苏辞闭上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节拍。
穿越到这个世界二十年。
前十年,他是大将军府最不受宠的小儿子,韬光养晦。
中间七年,他为了那个不受待见的公主,披甲上阵,南征北战,用一身伤疤将她扶上了帝位。
这最后三年……
呵。
苏辞心中冷笑。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苏卿功高震主,朕心难安。”
“交出兵权,朕保你苏家一世富贵。”
姜清瑶那冰冷的话语至今还在耳边回荡。
“轰——!”
就在苏辞沉浸在往事中时,听雨楼的大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仿佛被巨锤轰开。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且沉重的甲胄碰撞声,伴随着楼下老鸨惊恐的尖叫和客人们的骚乱。
“禁……禁军?!这里是听雨楼,你们……”
“滚!”
一声清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雅间内的琵琶声戛然而止。
云裳吓得脸色苍白,手中的琵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苏辞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保持着那个慵懒的姿势,仿佛对外界的动静充耳不闻。
“砰!”
雅间那雕花的红木门被暴力踹开,两扇门板摇摇欲坠。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瞬间灌入温暖的室内,让云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门口,站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黑甲禁军,杀气腾腾。
而被众星捧月般护在中间的,是一位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女子。
她并未穿龙袍,只是一袭简单的男装常服,长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而冷艳。
但这身素衣依旧掩盖不住那股久居上位的帝王之气。
正是大夏女帝,姜清瑶。
此刻,她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凤眸中,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她看着屋内奢靡的景象——昂贵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桌上摆满了价值连城的珍馐美酒。
而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如今却让她恨铁不成钢的男人,正惬意地躺在别的女人腿上!
哪怕大门被踹开,哪怕禁军包围,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苏辞!”
姜清瑶咬牙切齿,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苏辞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他没有起身行礼,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只是懒洋洋地扫了一眼门口的女子,目光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哟,稀客啊。”
苏辞撑起身子,挥了挥手示意吓傻了的云裳退到一边。
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尖嗅了嗅,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
“这是哪阵风,把咱们日理万机的陛下吹到这烟花柳巷来了?莫不是宫里的御膳吃腻了,也想来尝尝这听雨楼的花酒?”
“放肆!”
一名禁军统领大怒,按刀便要上前。
姜清瑶抬手拦住了手下。
她死死盯着苏辞,大步走进屋内,靴子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辞,你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姜清瑶走到软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北境防线全线崩溃,拓跋烈三十万大军压境,大夏社稷危在旦夕!百姓流离失所,将士浴血奋战,满朝文武都在为国难焦头烂额!”
她猛地一指桌上的美酒佳肴,厉声喝道:“而你!你身为曾经的大夏元帅,定安王,竟然躲在这里醉生梦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面对女帝的雷霆之怒,雅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然而,苏辞笑了。
笑声很轻,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价值千金的琉璃盏扔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陛下,您是不是记性不太好?”
苏辞缓缓站起身。
虽然他一身酒气,衣衫不整,但当他站直的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竟然让姜清瑶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他走到姜清瑶面前,微微俯身,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她的眼睛,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深情,只有一片漠然。
“三年前,北境大捷,是谁在庆功宴上当众收回我的虎符?”
“是谁听信谗言,说我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又是谁,下旨削去我一切官职,将我禁足京城,永不录用?”
苏辞每问一句,姜清瑶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直到最后,苏辞退回软榻边,重新坐下,捡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语气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陛下,我现在既不是大元帅,也不是什么定安王,草民如今不过是这京城里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罢了。”
他抬起头,迎着姜清瑶那错愕又愤怒的目光,轻笑一声,缓缓吐出一句话:
“这大夏亡不亡,关我屁事?”
“我花自己的钱,听自己的曲。”
“陛下,听曲……犯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