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23:07:48

4月30日,南城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只是势头稍减,从倾盆暴雨变成了缠绵的湿雨。

街道上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开模糊的光斑,行人稀疏,步履匆匆。

周砚京处理完手头紧急的公务,比平日稍早一些离开了办公室。

他打算回到北城的家。

5月2日是他35岁生日,虽然从不张扬,但这次他计划着,五一这几天假期,暂时从南城的繁杂与疲惫中抽身,与家人一起,度过几天平静的家庭生活。

他上次离家时,答应了儿子周珩要和他一起拼积木。

车子刚驶出南城地界,母亲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砚京啊,这个假期,你有空回来吗?”母亲问。

“已经在路上了,妈。”他答。

“琬琬说她单位有事,下午就把小珩送到我这边来了。你要是回来,直接到这边。”母亲叮嘱。

“好。”他答应了母亲。

挂了电话,一丝疑虑浮上心头。

唐琬的单位他大致清楚,平时虽忙,但五一假期加班,尤其是需要她这个级别的处长亲自留守加班的情况,实属罕见。

更反常的是,以往假期,她总是想方设法往周聿良跟前凑,拦都拦不住。

一种职业性的审慎让他无法忽略这细微的不协调。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张远的电话。

张远是他从北城司法局带过来的秘书。

领导干部跨地区、跨部门调动时,组织上通常会考虑到其工作的延续性和开展工作的便利性,允许其携带一名核心的身边工作人员,他从北城调到南城时,带了张远。

张远跟随他多年,能力与忠诚都经得住考验,是他的绝对亲信。

“查一下唐琬五一期间的行程。”他吩咐。

“明白,周书记。”张远利落地应下,没有多余一字。

张远办事效率极高。

周砚京的车尚未驶入北城,加密信息便已送达。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附件。

周砚京拿起另一部不常使用的手机,点开。

几张照片率先跳了出来——

背景是龙湖温泉度假区,细雨中的山峦朦胧,唐琬与一个男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她脸上带着一种松弛甚至略带娇嗔的笑容。

那男人微微侧头听着,姿态殷勤。

那个男人,周砚京认识,叫齐峰,是省发改委高新技术产业处的副处长。

接着是一段音频。

周砚京戴上耳机。

唐琬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职场练就的利落,却又掺着在“自己人”面前的抱怨:

“……周家就是个虚情假意的地方,从来没有一丁点儿温暖可言,要不是看他们对我都还有点儿用,我早就不想虚与委蛇了。”

齐峰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与共谋感:“琬琬,你总是看得比旁人透。不过话说回来,以你的能力和魄力,就算没有周家,也照样能风生水起。哪像我们,在发改委看着风光,说到底也就是个伺候人的位置,熬资历罢了。”

唐琬的语气听起来很受用:“少来这套,你们发改委一个批文,下面多少人跑断腿……”

“他这个假期真的不会回来?”齐峰似乎有些担忧。

“不会的,他刚刚被提拔,事务繁杂,我说要过去看他他都不让,估计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表现。”

说着,唐琬话锋一转,怒气又上来了:“周砚京那个人,我真是受够了,他除了会打击我,还会什么?我求他递句话,跟要他的命一样!张口规矩,闭口原则,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清白!还是你啊,忙前忙后,求爷爷告奶奶,不惜一切帮我解决,让人感动。在他眼里,我似乎做什么都是错的!他永远那么正确,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我告诉你——”

唐琬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私密的嫌恶:“我有时候半夜醒来,碰到他,那手脚冰得……跟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一点活人气都没有!睡在旁边都觉得瘆得慌。”

齐峰没有接这个过于私密的话头,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对她的吹捧:“他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琬琬,说句实在话,像你这样又漂亮、能力又强的女人,放在哪里都是明珠蒙尘了。他不懂欣赏,有的是人懂得。”

后面是一些更琐碎的调笑和关于度假地温泉的闲聊。

周砚京缓缓摘下了耳机。

车内死寂,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响。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啪”一声点燃。

打火机的火苗稳定,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他深吸一口,灰白的烟雾涌出,模糊了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浸泡的风景。

原来如此。

他想起不久前唐琬为她的项目,试图让他动用在北城最后的关系网去斡旋,被他以“不合规矩”拒绝。

她精明、务实,一直在计算投入与产出。

齐峰,一个确实能在某些环节给她提供便利,更能给她提供周砚京给不了的丰盛赞美和情绪价值的男人。

一种混合着被背叛的耻辱、规则被全然踏破的冒犯感,如同暗流在他坚冰般的外表下汹涌冲撞。

他一直都在权衡、布局,力求每一步都精准无误。

而他的婚姻,这盘被继父周聿良一手安排、他默认为平稳即可的棋,最终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告了他的失败。

他一生致力于构建秩序。

此刻,他的秩序,在崩塌。

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如同车窗外无孔不入的湿冷空气,浸透了他。

他打通了张远的电话。

“资料看了。”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听不出丝毫波澜,“来源?”

“干净。通过司法厅计财处的关系,以核对合同账目为由,从度假村那边确认了齐峰的私人预订记录。影像和录音是另外的渠道,绝对安全。”张远汇报得简洁精准。

“嗯。”周砚京应了一声,沉默片刻,然后下达了指令, “所有证据原件封存,备份到你那里。此事,到此为止,无需后续。”

“明白。”张远答。

挂了电话,他掐灭烟蒂,脸上已恢复惯常的沉稳,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暗涌从未发生。

他回到周家老宅。

周聿良不在,他若无其事地陪母亲吃了晚饭,席间甚至能就几道菜的口味与她平和交谈。

饭后,他陪儿子周珩一起搭了恐龙积木。

“爸爸,你手好凉。”周珩抬头看他,孩子的感官总是敏锐的。

周砚京笑了笑,收回手:“外面下雨,有点累,不碍事。”

夜里,周砚京睡在母亲家的客房。

被子蓬松柔软,他手脚冰凉,辗转难眠。

似乎每一个晚上,他都睡不暖,再多的覆盖也无法融化。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不像打在玻璃上,倒像无数冰冷的细针,绵绵不绝地扎进沉黯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