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队……门口……门口有个女人找您。”
小警卫员张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电闪雷鸣的暴雨夜里,几乎要被风雨声吞没。
“说……说是您的家属。”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陆骁那张覆满泥浆、只有眼睛透着骇人寒光的脸。
他刚从“魔鬼周”的最终考核场上下来,一身的泥、汗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整个人就像一柄刚刚饮过血、尚未入鞘的凶器,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生人勿近”。
整个北战区都知道,特战旅的“活阎王”陆骁,眼里只有任务和军功章,别说家属,就是个雌性蚊子都别想靠近他三尺之内。
家属?
陆骁拧掉手套,露出骨节分明、布满新旧伤痕的大手,声音像是浸了冰碴子:“哪个单位派来的新招数?演苦肉计演到我北战区门口了?”
张晨吓得一个哆嗦,差点立正敬礼:“不……不知道,就是一个女人,还带着……带着两个孩子,都淋透了,看着怪可怜的。”
陆骁的眉峰狠狠一蹙,不耐烦到了极点。
又是那些不知道从哪搞到他信息的疯狂粉丝,还是对手派来试探的棋子?
无论是哪种,都成功点燃了他压抑了七天七夜的暴戾。
“让她滚。”
陆骁吐出三个字,转身就要回宿舍。
在泥水里匍匐了三天,他现在只想把自己扔进滚烫的热水里,洗掉这一身的泥泞和疲惫。
“陆队!”
张晨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声音更抖了,“她说……她说她叫苏软,您要是不见,她……她就跪死在大门口!”
苏软?
这个名字像一根极细的针,在陆骁混沌的记忆深处轻轻扎了一下,却又快得抓不住。
他脚步一顿,那股没来由的烦躁感愈发汹涌。
“不见。”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另一名巡逻回来的哨兵快步跑过来,神色古怪地敬礼报告:“报告陆队!门口那两个孩子……跟您……长得有点像。”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几个还没散去的兵,耳朵一下子竖得比警犬还尖,目光齐刷刷地在陆骁和门口方向来回扫射。
陆骁的脸,黑得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浓重。
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吓得周围的兵立刻收回视多管闲事的目光,低着头假装在研究自己的鞋带。
“带路。”
陆骁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通往基地大门的路不长,但陆骁每一步都走得像踩在雷区。
冰冷的雨水混着狂风,狠狠地砸在他的作训服上,却浇不灭他心头那股无名火。
军营门口的探照灯亮如白昼,将那道纤细无助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女人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早已被雨水打得透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单薄的曲线。
她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上,整个人抖得像风中残叶,怀里还死死护着两个用破旧外套包裹的小团子。
那两个小团子大概四五岁的模样,同样浑身湿透,小脸冻得发紫,但一双眼睛,却和探照灯一样,直勾勾地锁定了他。
陆骁的瞳孔,在那一刻,猛地一缩。
那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分明就是他的翻版,尤其是那双眼睛和挺直的鼻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站定在铁门内,隔着冰冷的栏杆,像一尊沉默的审判之神,审视着门外狼狈的母子三人。
“陆……陆长官……”
苏软看到他,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了声音。
她向前一步,想要靠近,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你是哪个单位派来的?”
陆骁的声音毫无温度,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演苦肉计?”
苏-软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心脏一停,但一低头,看到怀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瞬间涌了上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文件袋,高高举起,任由雨水冲刷着她那张倔强的小脸。
“陆长官,四年前,皇朝酒店,1208房……您忘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陆骁的耳边轰然炸响。
四年前……皇朝酒店……
那个被他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耻辱又失控的夜晚!
不等陆骁反应,苏软已经撕开了塑料袋,抽出一张被雨水浸湿了边角的纸,用力地贴在铁门的栏杆上。
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在灯光下刺眼无比。
——“亲子关系概率大于99.9999%”。
“这是您的‘违章建筑’,请签收!”
苏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是绝望,也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就在这时,她怀里那两个一直沉默着的孩子,仿佛接收到了指令,用尽全身力气,奶声奶气地齐声大喊:
“爸爸!”
“爸爸!”
两声清脆的童音,像两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穿了陆骁二十多年来建立起的铜墙铁壁。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狂风、暴雨、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无声的背景板。
陆骁死死地盯着那张鉴定报告,又看看那两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小脸,大脑一片空白。
一旁的警卫员张晨,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整个北战区最硬的铁树,不仅开花了,还他妈直接结了一对双胞胎果实?!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整个京圈都得炸了!
陆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和……茫然,席卷了他全身。
他想发火,想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和她带来的“证据”一起撕碎。
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个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眼巴巴望着他的孩子身上时,那股滔天的怒火,竟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良久。
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注视中,陆“活阎王”骁,对着对讲机,吐出了改变一切的两个字。
“开门。”
“滋——”
沉重的电动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打开。
那条通往军营深处的路,就像一张巨兽的嘴,第一次为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两个孩子,敞开了。
苏软看着那道打开的门缝,紧绷的神经一松,眼前一黑,抱着孩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陆骁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在苏软倒地的瞬间,伸出长臂,将摇摇欲坠的母子三人一把捞进了怀里。
女人和孩子冰冷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瞬间传遍他的全身。
怀里,是两个软乎乎的小身体,还有一个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女人。
陆骁抱着这突如其来的“快递”,僵在了原地。
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昏睡过去的女人,和那两双依旧睁得大大的、写满好奇与怯懦的眼睛,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名为“手足无措”的情绪。
麻烦。
天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