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15:39:45

房山深处,野狐峪。

这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藏在两座山之间的坳子里,进出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村里多是土坯房,屋顶铺着发黑的茅草,远远看去像一堆长在山坡上的蘑菇。

黄老四就住在村尾那间最破的房子里。

他今年六十七了,瞎了的左眼常年用一块黑布蒙着,右眼也浑浊不清,看人时总要眯缝着。解放前他在四九城做“人口生意”,手段狠辣,在道上也算个人物。解放后风声紧,他卷了这些年攒下的脏钱,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躲就是十几年。

但他没闲着。

这些年,偶尔还有老关系找上门,让他帮忙“处理”一些“不好出手的货”。价格合适,他也接。毕竟,钱这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三天前,他刚接了一单——帮一个老主顾从河北弄了个傻姑娘,转手卖给了山西一个老光棍。赚了三十块中介费。

此刻,黄老四正蹲在自家院子的石磨旁,就着一碟花生米喝散酒。劣质白酒烧得他喉咙发痛,但他喝得很舒服。午后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他那只独眼都快睁不开了。

“老黄,日子过得舒坦啊。”

一个声音忽然从院门口传来。

黄老四一个激灵,手里的酒碗差点掉地上。他眯缝着独眼朝门口看去——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深灰色衣服,背着个帆布包,看起来像赶路的。

但他那双眼睛……

黄老四心里咯噔一下。

那双眼睛太冷了,冷得像腊月里结冰的井水。而且,那年轻人站在那里,虽然看似随意,但姿势很稳,脚步落地无声——这不是普通人。

“你谁啊?”黄老四放下酒碗,右手悄悄摸向腰后——那里别着一把磨尖的改锥。

“找你问个人。”年轻人走进院子,顺手关上了院门。

门闩落下的“咔哒”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黄老四的独眼眯得更紧了。他慢慢站起身,改锥已经握在手里:“问谁?”

“三个月前,易忠海找你卖的那个丫头。”年轻人停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声音很平静,“十二岁,叫苏晓晓。卖到哪儿去了?”

黄老四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改锥的尖端正对着年轻人:“你……你是谁?”

“她哥。”

两个字,像两把冰锥,扎进黄老四的耳朵里。

他想起来了。易忠海当时说过,那丫头的爹死了,娘也死了,就剩个哥哥,还是个半大孩子,好对付。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哪是什么半大孩子?

这他妈是个煞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黄老四强作镇定,“什么易忠海,什么丫头,我都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枪。

土造的连发手枪,枪管加长,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黄老四的眉心。

黄老四的腿开始发软。他干了一辈子黑道,见过枪,也用过枪。但眼前这把枪……不一样。那握枪的姿势,那眼神里的杀气,这年轻人手上绝对沾过血,而且不止一条。

“我再问一遍。”年轻人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子弹一样砸出来,“苏晓晓,卖到哪儿去了?”

“我……我真不知道……”黄老四的声音在抖,“易忠海就让我帮着找买家……具体卖到哪儿……我真不知道……”

年轻人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擦着黄老四的耳朵飞过去,打在他身后的土墙上,炸开一个碗口大的坑。土屑溅了他一脸。

黄老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裤裆瞬间湿了。

“我说!我说!”他哭喊起来,“易忠海说……说那丫头长得水灵……能卖高价……我就……我就联系了一个南边来的客人……”

“什么客人?”

“姓马……都叫他马三爷……是……是广州那边做生意的……”

广州。

苏澈的心沉到了谷底。

从四九城到广州,两千多里地。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被卖到那种地方……

“做什么生意的?”苏澈的声音冷得像冰。

“就……就是那种……”黄老四不敢说,但看到苏澈再次抬起的枪口,赶紧喊出来,“窑子!是窑子!马三爷在荔湾区开了好几家窑子!专门……专门收这种年纪小的……”

“砰!”

又是一枪。

这次子弹打在了黄老四的脚边,地面炸开一个小坑。

“你他妈还是人吗?!”苏澈终于爆发了,那双一直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十二岁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黄老四趴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我……我也是拿钱办事……易忠海说……说那丫头没爹没娘……留着也是饿死……不如……不如给她找个吃饭的地方……”

“吃饭的地方?”苏澈一脚踹在他脸上,“你管窑子叫吃饭的地方?!”

黄老四的门牙被踹掉了两颗,满嘴是血。但他不敢叫,只是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饶我一命……我把钱都给你……易忠海给了我五十……我都给你……”

苏澈没理他,而是继续问:“马三爷在广州的具体地址。”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黄老四哭喊着,“他就说在荔湾区……具体哪条街……我真不知道……我们这种人……不问具体地址的……”

“怎么联系?”

“他有……有个中间人……在四九城……叫……叫‘花姐’……在崇文门一带混……做皮肉生意的……马三爷的货……都是通过她转手……”

花姐。

崇文门。

苏澈记住了。

“易忠海还让你卖过什么人?”

“没……没有了……就这一个……”黄老四连连摇头,“这几年风声紧……我也不敢多接……”

苏澈盯着他看了几秒。

这老狗没说谎。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行。”苏澈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您说!”

“易忠海给你的五十块钱,在哪儿?”

黄老四愣了一下,随即赶紧说:“在……在屋里……炕洞下面……有个铁盒子……钱都在里面……我都给你……都给你……”

苏澈没动。

他只是看着黄老四,看了很久。

久到黄老四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了。

然后,苏澈举起了枪。

“等等!等等!”黄老四拼命磕头,“我都说了!我都说了啊!求求你……饶我一命……我……我都七十了……活不了几年了……”

“七十?”苏澈冷笑,“那你更应该知道,有些债,到死都得还。”

他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从黄老四的眉心射入,后脑穿出,带出一蓬血雾。

黄老四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那只独眼还睁着,里面写满了恐惧和不甘。

他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躲了十几年,最后还是栽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手里。

苏澈收起枪,走进屋里。

屋里很暗,一股霉味。他掀开炕席,果然在炕洞里摸到一个冰冷的铁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沓钱,数了数,二百多块——不止易忠海给的五十,还有这些年攒的脏钱。

还有几张发黄的纸条,上面记着一些人名和地址——都是他经手过的“生意”。

苏澈把纸条收起来,钱装进帆布包。

然后他走出屋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没有处理。

没必要了。

公安很快就会找到这里,黄老四的死,只会让他们更确定自己的方向——广州,荔湾区,马三爷。

也好。

让他们去查吧。

查得越深入,那些藏在暗处的畜生,暴露得就越彻底。

苏澈翻出院墙,顺着来时的路,朝山外走去。

他的脚步很快,但很稳。

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广州。

找到马三爷,找到晓晓。

不管她在哪儿,不管要杀多少人,他都要把她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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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

三辆吉普车和几辆偏三轮摩托车开进了野狐峪。陈队跳下车,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扇虚掩的院门。

“就是这儿。”带路的村干部说,“黄老四就住这儿。”

陈队拔出枪,示意手下散开。然后他踹开门,冲了进去。

院子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黄老四的尸体躺在石磨旁,眉心一个血洞,脑后的地上有一大滩已经发黑的血。苍蝇围着尸体嗡嗡乱飞。

“死了。”周队蹲下身检查,“枪杀。子弹从眉心射入,后脑穿出。枪法很准。”

陈队没说话,只是走进屋里。屋里被翻过,炕席掀开,炕洞里空空如也。

“钱被拿走了。”周队跟进来,“看来是劫财杀人。”

“不。”陈队摇头,“如果是劫财,没必要开枪打眉心。这一枪,是处决。”

他走到院子里,蹲在尸体旁,仔细观察。

“黄老四死前跪过。”他指着地上的膝盖印,“而且很恐惧——尿裤子了。这说明,凶手逼问过他,然后杀了他。”

“逼问什么?”

陈队站起身,看向远方的山峦。

“苏晓晓的下落。”他缓缓说,“苏澈找到了黄老四,问出了他妹妹被卖到哪儿,然后杀人灭口。”

周队的脸色变了:“那……那苏晓晓……”

“在广州。”陈队转身,快步走出院子,“通知广州警方,协查一个叫马三爷的人,在荔湾区开窑子的。另外,查一个叫‘花姐’的中间人,在崇文门一带。”

“是!”

警车再次启动,扬起漫天尘土。

陈队坐在车里,闭着眼睛。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苏澈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广州。

两千多里路,他怎么去?

坐火车?汽车?还是……

陈队猛地睁开眼睛:“通知所有车站、码头,加强检查!尤其是开往南方的车次!苏澈很可能要南下!”

“是!”

命令传达下去。

一张大网,正在悄然张开。

而此刻,苏澈已经走出了房山地界。

他站在一条土路边,看着远处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

去广州,最好的办法是坐火车。

但火车站现在肯定查得很严。

他需要换个方式。

苏澈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沓钱,数了数——三百二十块。加上之前从“疤脸”手下那里抢的一百多,他现在有将近五百块钱。

这是一笔巨款。

足够他做很多事。

他拦下了一辆过路的拖拉机。

“师傅,去最近的汽车站,多少钱?”

开拖拉机的是个中年汉子,看了他一眼:“五毛。”

苏澈递过去一块钱:“不用找了,快点。”

汉子接过钱,咧嘴笑了:“上车!”

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动了。

苏澈坐在车斗里,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山峦。

四九城,暂时再见了。

广州,我来了。

马三爷,你最好祈祷我妹妹没事。

否则……

苏澈摸了摸怀里的枪。

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