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2-27 15:30:59

汉东省委大院,三号楼。

书房里燃着沉香,烟气袅袅直上,将窗外的蝉鸣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梁群峰正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悬着一支狼毫,在宣纸上写字。他的字是柳体,骨力遒劲,但今天这幅字,最后一笔“捺”却写得有些从容过头,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

桌边站着的是省公安厅政治部副主任王维国。此时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喘,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却不敢抬手去擦。

“你是说,秦副部长不仅当场批准了,还让部里的人事局走了加急通道?”梁群峰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听不出丝毫的喜怒。“是……是的,梁书记。”王维国腰弯得更低了,“当时情况太突然了。祁同伟那小子……不,祁同伟同志,他不知怎么避开了看守,把自己弄得浑身是血,当着部里领导的面撕开了衣服,露出了伤口。那场面太惨烈,秦副部长当场就动了容,说了狠话,说……说谁敢卡英雄的档案,就是跟部里过不去。”

梁群峰手中的笔顿住了。一滴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像是一朵黑色的花。“好手段。”梁群峰放下笔,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苦肉计’加‘逼宫’,玩得比官场上几十年的老油条还要老辣。看来,我们以前都小看这个从岩台山里爬出来的穷学生了。”

王维国本来已经做好了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没想到梁书记竟然笑了,不由得一愣:“书记,那……那现在怎么办?档案已经被部里提走了,我们要是强行扣人,恐怕会跟部里闹僵……”

“扣?为什么要扣?”梁群峰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维国啊,你要懂政治。祁同伟现在是全国典型,是一级英模。他主动申请去条件艰苦的北江省支援建设,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大无畏的奉献精神!我们汉东省委不仅不能拦,还要大力支持,要敲锣打鼓地送他去。”

王维国有些懵:“可是……璐璐那边……”梁群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一瞬间的寒意让王维国打了个哆嗦。“年轻人的事,随他们去。”梁群峰转过身,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既然他想当英雄,那就让他去当。北江省我是知道的,那是全国治安压力最大的地方,形势复杂,黑恶势力猖獗。每年牺牲的干警,那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吹了吹茶沫,语气轻描淡写:“一把好刀,太脆了容易折。他既然要去火坑里炼一炼,那就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如果命不好,这就是他为理想付出的代价,也是我们政法战线的一大损失嘛。”

王维国瞬间听懂了领导的潜台词。捧杀。既然拦不住,那就把他高高捧起,送去最危险的地方。那是借刀杀人,而且杀人不见血,还要落个“支持干部交流”的好名声。这就是顶级政客的手段。

“书记高见!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手续,绝不拖泥带水,一定让部里看到我们汉东的大局观。”王维国连忙点头。

“去吧。”梁群峰挥了挥手。等王维国退出去,书房门关上。梁群峰脸上的淡笑才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他将那张滴了墨点的宣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废纸篓。弃子而已。在权力的棋盘上,一颗不听话的棋子,哪怕再锋利,也只有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办公室。

“啪!”一份《关于祁同伟同志跨省调动的通报》被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陈岩石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身上穿着检察官的制服,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满头银发根根竖立,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此时的他还没有退休,作为省检的二把手,他身上那股“老革命”的固执和原则性,正处于最顶峰的时候。

“乱弹琴!简直是乱弹琴!”陈岩石指着那份文件,对秘书吼道,“这个祁同伟,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程序?还有没有纪律观念?身负重伤不在医院好好待着,跑到公安部领导面前去搞突然袭击?他这是在要挟组织!这是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是政治投机!”

秘书小声劝解道:“陈检,您消消气。听说部里对他的评价很高,说是……血性男儿,主动要求去艰苦地区……”

“什么血性!这是野性难驯!”陈岩石怒气冲冲地打断,“我就说这孩子心术不正,太急功近利!以前为了回省城,拼了命去缉毒,这我还能理解是上进心。现在因为分配不如意,就直接越级找部里要官?为了达到目的,连命都可以拿来做筹码,这种人,太可怕了!”

在陈岩石的价值观里,服从是第一位的,吃苦是应该的。祁同伟的反抗,在他看来不是对不公命运的抗争,而是对组织权威的挑战,是一种极其危险的“野心家”信号。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陈阳红肿着眼睛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刚买的去北京的火车票时刻表。

“爸……”陈阳声音沙哑,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看到女儿这副模样,陈岩石的心软了一下,但随即又硬起心肠,板着脸坐回椅子上。

“阳阳,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就是你那个‘好对象’干的事!不声不响,直接跳槽去了北江!几千公里啊,说走就走!他跟你商量过吗?他心里有你吗?”

陈阳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流下来:“爸,同伟他……他也是被逼的。如果不走,梁书记那边会让他去乡镇司法所……他是研究生,是一等功臣,他不想废了……”

“去司法所怎么了?”陈岩石瞪大眼睛,声音拔高了八度,“基层就不能锻炼人了?我当年还在山沟里扛过枪、种过地呢!只有在基层摸爬滚打,才能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他就是吃不了苦,受不得委屈!这种只想往上爬、受不得一点挫折的人,根本不可靠!”

“他不是吃不了苦!”陈阳终于爆发了,带着哭腔喊道,“他连命都敢豁出去,怎么会吃不了苦?他是受不了不公平!爸,您是检察长,您讲原则,可您为什么看不见梁老师家是怎么欺负人的?为什么您不仅不帮他,还一定要把他往外推?”

“放肆!”陈岩石一拍桌子,“我这是在帮你!咱们家是清白的革命家庭,跟这种心思深沉、为了前途不择手段的投机分子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他今天能为了前途去北江,明天就能为了前途把你卖了!”

陈阳看着父亲那张固执、正义却又冷酷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明白了。在父亲眼里,祁同伟的“穷”不是问题,但祁同伟想“翻身”的野心,就是原罪。

“爸,我不想吵了。”陈阳擦干眼泪,将那张时刻表放在桌上,眼神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死寂。

“既然您觉得我不该和他在一起,既然他也被逼走了……那我也走。我申请调去北京工作。”

“去北京?”陈岩石一愣,“是为了躲开这里?”

“是为了忘记。”陈阳看着窗外汉东的天空,那里阴云密布,“这里太压抑了。我想换个地方,透透气。”

陈岩石张了张嘴,看着女儿决绝的背影,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走吧,走吧……都走吧。走了也好,省得在这大染缸里,迷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