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家暴的第三年,我终于攒够了离开他的钱,决意离婚。
可订好车票那天,却发现银行卡余额只剩三块七毛二。
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语音。
“你放我这里的钱,我拿去给你弟付首付了。他结婚是大事,你做姐姐的该帮衬帮衬。”
我的手指停在半空,发出一条颤抖的语音。
“妈!有了这笔钱,我才能离婚!”
“这三年他每次动手,我都是靠着攒钱的念头才忍得下去。现在你把钱拿走,让我怎么活?”
父亲的电话立刻追了过来。
“离什么婚!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你自己忍忍得了!”
“可你弟要是结不了婚,咱们家的香火就断了!”
挂断电话,我彻底心凉。
给银行客服发去追回的短信,我在家族群里留下最后一条语音。
“钱我不会给。从今天起,我们断绝关系。”
1
我刚坐上去南方的车,电话就响了起来。
“妮子,听琴芬说你和他们闹矛盾了?”
电话那头,小姨的声音响起。
“唉,姨知道你委屈,你爸妈实在是太偏心了些。”
“可到底也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不是?”
我忍下泛起的酸涩,哑声开口。
“姨,他们为了给我弟结婚,把我的钱全花了。”
“这些钱,都是我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我每天做完家务,就去兼职洗碗工,洗一个碗三角钱。”
“我洗啊洗,洗到手生了疮,才攒了五万块钱,他们却一下子花干净了,只留下三块七。”
“我刷了16万个碗,他们却只留了12个碗的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
“你爸妈也不容易,但这也是为了你弟。”
“你们是一家人,你也要理解理解。”
我笑一声。
“我理解,所以在他们为了给弟弟偿还赌债,把我嫁给李建国时,我同意了。”
“姨,你知道李建国给了多少彩礼吗?”
“二十万!够我刷几百万个碗了。”
“我那时真的好值钱,那为什么妈妈小时候还要骂我是赔钱货呢?”
那头彻底沉默了。
“姨,小时候你给过我饭吃,我念你的恩情。”
“但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合了。”
我挂断电话,屏幕上弹出李建国气急败坏的消息。
【贱人!你赶紧给我回来!你可是老子花钱买的!】
【呵,你以为你跑得掉吗?就算追到天涯海角,老子也一定会把你抓回来!】
一瞬间,额头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晚父母一左一右攥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妮啊,李家肯出二十万救你弟的命啊!”
“妈知道对不起你,可讨债的说要剁你弟的手啊!”
他们的眼泪淌在我手背上,让我彻底慌了神,最终点了点头。
新婚那晚,父母喜笑颜开,弟弟更是在门外掂着彩礼钱吹口哨。
只有我忐忑不安又心怀期待地等着。
可等待的,却是李建国的一顿暴打。
“他娘的,你这种雏鸡也敢卖二十万?你爹娘可真敢要价!”
“算了,先让老子来验验货!”
污浊又痛苦的回忆侵蚀着身体,我强忍下颤抖。
一切都过去了。
我删掉短信看向窗外,深吸口气。
听说南方的流水最是养人,
去了那里,我这些伤疤应该很快就会痊愈吧。
2
火车在轨道上平稳行驶,我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
是银行客服的电话。
“林女士,您之前说被盗刷的银行卡我们已经替您做了拦截。”
“目前款项都已经回到您的账户。”
我松了口气,谢过他们以后安心地放下了手机。
下一秒,一个陌生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我本不想接,可手机却响了许久都不停,只得无奈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
“姐......”
弟弟林强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要我打一辈子光棍?”
我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我刚带小雅去看房,银行就来电话说钱被追回了。”
“小雅当场就翻了脸,说没房子就分手。”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跟我的人,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车窗映出我冷笑的脸。
“找不到人愿意跟你是因为你人不行。”
“姐!你怎么这么自私!”他猛地拔高声音,又迅速软下来,“我知道爸妈做得不对,可我对小雅是真爱。要是错过她,我这辈子就完了......”
我冷冷打断他:“林强,你的真爱值钱,我的命就活该被作践?”
电话那头一滞,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直白。
“姐,你别这样......”
“你忘了?小时候你发烧,是我跑了几里路去给你找的医生。”
“我外出打工第一份工资,自己什么都没买,就给你买了你喜欢的手机壳。”
我下意识低头,看着手机上边缘已经磨损的透明壳子。
确实,那曾是我在无数个灰暗日子里,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暖意。
我的心防微微一颤,声音低了些。
“小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十八岁那年,你欠下赌债,被人追砍。是爸妈哭着求我,是我点了头,嫁给了李建国,用那二十万彩礼救了你的手!”
“你的债还清了,可我呢?我这三年我被打了多少次,你知道吗?”
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字字清晰。
林强沉默,半晌才挤出一句:“那都过去了。况且打是亲骂是爱嘛,姐夫他......”
我瞬间冷了个彻底,心口那点因回忆而升起的暖意,被他这句话彻底碾碎。“打是亲骂是爱?”我几乎笑出眼泪,“林强,那我祝你早日体会到姐夫的‘深情厚爱’!”话音未落,我便狠狠按下了挂断键。
窗外风景变换迅速,属于南方的绿色渐渐多了起来。
目的站近在眼前,我的新生活也马上开启了吧。
3
火车停靠终点站,我拎着简单的行李,随着人流走向出站口。
脚步有些虚浮,却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轻快。
终于......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研究一下路线,一个黑影却猛地挡在了我面前。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烟酒混合气味。
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抬起头,李建国那张横肉丛生的脸近在咫尺。
他咧着嘴,笑容阴鸷而得意。
“跑啊?继续跑啊?臭娘们!”他啐了一口,“老子看你往哪儿跑!”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李建国嗤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我的实时定位。
他目光扫过我的手机,最终定格在手机壳上。
“多亏了你那个好弟弟。”他阴恻恻地说,“他说你肯定舍不得扔了他送的东西。”
“啧,这玩意儿里头,藏着个定位器呢。”
手机壳。
林强外出打工第一份工资给我买的“礼物”......
原来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从一开始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愤怒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冲垮了恐惧,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他伸手来抓我的胳膊,我猛地向后一缩,转身就想往人群里冲。
“救命!我不认识他!救救我!”
我尖声呼救。
周围的人群被惊动,纷纷看了过来,几个热心人面露警惕,围拢过来。
“干什么呢你!”一个大哥出声呵斥。
李建国死死攥住我的手腕,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那是我们婚礼时,在父母和弟弟“见证”下拍的合照。
“她是我老婆!前几天受了刺激,偷跑出来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这里有问题!我得赶紧带她回家吃药!”
围观的人们愣住了,眼神中的警惕和正义渐渐被怀疑和犹豫取代。
“原来是家里事啊......”“看着是像有点......唉,家里人也不容易。”窃窃私语声像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耳朵。
我用尽全身力气哭喊,指甲在李建国手臂上抓出血痕。
“不是!我是被家人卖给他的!”
“他还家暴我!救命!帮帮我!”
我掀起刘海,露出额头的伤疤。
周围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伤可不轻啊!”“看着就像是被打的!她不像在骗人!”几个年轻人立刻上前拦住李建国:“你先松手!等警察来再说!”
李建国脸色发白,死死攥着我:“她是我老婆!你们别多管闲事!”
就在我们拉扯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苦命的女儿诶!你怎么又犯病了!”
4
我的父母和弟弟,竟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他们跑得气喘吁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心痛。
母亲几步冲上前,一把抱住我。
“我苦命的女儿诶!妈不是跟你说好了,在家好好吃药吗?你怎么能偷跑出来啊!”
林强拿出手机,翻出相册里一张我神情憔悴的照片,展示给周围人看。
“我姐受了刺激,精神一直不稳定。姐夫你快带姐回去吧,得按时吃药才行!”
母亲慌忙从随身携带的旧布包里掏出一个本子,高高举起。
那是我小时候的疫苗本,上面有我的名字和她的签名。
“警察同志,各位好心人,你们看!这是我们的母女关系证明!她是我亲闺女啊!”她哭喊着,“她脑子不清楚,说的话不能信啊!我们这当爹妈的,还能害自己孩子吗?”
原本还在质疑的围观者,看到这铁证如山的证据,态度彻底转变了。
“原来是误会一场......”“快带回去吧,好好治病要紧。”“散了散了,人家家务事。”
刚刚还试图帮我的那几个年轻人,也犹豫着转身离去。
我的心沉入冰窖,比被李建国找到时更冷上千百倍。
原来至亲的刀,捅进来才是最疼的。
人群很快散得差不多了,出口角落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李建国脸上只剩下狰狞,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贱人!都被老子花钱买来了,还敢跑!”
“看老子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抬头瞥见不远处有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救命!”
李建国和父母脸色骤变,想要捂住我的嘴已经来不及!
那两名警察显然听到了呼救,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
警察看着我红肿的脸颊和嘴角的血迹眉头紧锁。
“警察同志,没事没事!”
我父亲抢先一步,陪着笑脸,“家里孩子闹脾气,我们这就带她回去。”
警察眯了眯眼,“她是成年人又不是孩子,有权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他们一时语塞。
母亲见势不妙,眼珠一转。
“好!就算她不是逃跑!那她偷钱总该管吧!”
“她偷了家里五万块钱!那是我们老两口的养老钱啊!”
警察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转向我:“她说的属实吗?”
不等我开口,李建国猛地瞪大眼睛,“五万?你他妈哪儿来的五万?!”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臭婊子!你竟敢背着我藏钱?那钱是老子的!是夫妻共同财产!快给老子交出来!”
看着他贪婪扭曲的嘴脸,再看看旁边父母和弟弟贪婪的嘴脸,只觉得荒谬至极。
我低低地笑了起来,“夫妻共同财产?”
“李建国,你翻遍全身,能找出我们的结婚证吗?”
李建国一愣,下意识摸向口袋,动作僵住。
他当然拿不出来。
我转向警察,“警察同志,我被父母卖给他时才刚成年,根本没有领取结婚证。”
“法律上,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的钱,自始至终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看向父母,那个曾经我无比渴望获得其认可和关爱的家。
他们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算计被戳破的惊慌和难以置信。
我深吸一口气,“至于你们。”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偷钱?那五万,是我洗了十六万个碗,一分一厘攒下来的血汗钱!”
“不是你们儿子的赌资,也不是你们林家的香火钱!”
“从你们擅自拿走那五万块后,我们之间的亲情,就彻底断了。”
“从今天起,我,与你们林家,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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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李建国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
“你放屁!老子花了二十万娶你,全村都知道你是我老婆!”
“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我平静地看向警察,“警察同志,他们收受二十万彩礼,强迫刚成年的我嫁给李建国。”
“这三年来,我遭受无数次家暴,额头的伤疤只是其中之一。”
我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新旧交错的淤青和伤痕,“这些,都是证据。”
母亲见状,立刻哭天抢地起来。
“没良心的东西!我们养你这么大,收点彩礼怎么了?哪个姑娘不嫁人?”
“养我?”我冷笑一声,“从小到大,你们给我交过学费吗?我初中毕业就被你们逼着去打工,所有的工资都要上交。”
“就连这五万块,是我躲在洗碗池后面,一个一个碗洗出来的血汗钱!”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白眼狼!早知道你这样,生下来就该掐死你!”
“够了!”警察厉声喝止,“这里是公共场所,请注意你们的言行!”
“既然这位女士声称遭受家暴和强迫婚姻,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
“请各位都跟我们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李建国顿时慌了:“警察同志,这都是家务事......”
“家暴不是家务事,是违法犯罪。”
警察语气强硬,“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去派出所的路上,李建国和我父母坐在警车后面,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却第一次感到安心。
在派出所里,我们被分开问话。
我向女警详细叙述了这三年来遭受的家暴和医院就诊记录的复印件。
“我没有结婚证,法律上我和李建国没有任何关系。”
“那二十万是他们收的,我一分钱没拿到。”
“我只想要回我的五万块钱,开始新生活。”
女警记录着,不时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中带着同情。
另一间询问室里,我父母和李建国的说辞漏洞百出。
当被问及为何没有结婚证时,李建国支支吾吾地说:“当时她年纪小,办不了......”
“明知她未到婚龄,还强迫她与你同居,这涉嫌强奸罪。”
做完笔录,警察告诉我:“林女士,针对你反映的家暴和强迫婚姻情况,我们会立案调查。至于那五万元,属于你的个人财产,你家人无权擅自挪用。”
“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协助你通过法律途径追回。”
我摇摇头:“谢谢,但那五万我已经通过银行追回了。现在我只想离开这里,开始新生活。”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身后,是父母和李建国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我知道,暂时的笔录和警告并不能真正让他们消失。
李建国和我那所谓的家人,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他们就像附骨之疽,不吸干最后一滴血,不会罢休。
但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女孩了。
6
我在一家民宿找了份工作,虽然赚地不多,但终于有了些盼头。
日子仿佛真的就要这样平静地流淌下去。
直到一个月后,弟弟林强的电话再次不依不饶地打了过来。
这次,他的声音不再是伪装的哭腔,而是带着气急败坏的威胁。
“姐,你够狠啊,报警?害得爸妈和李建国在派出所留了底!”
“李建国现在天天来家里闹,说要我们退彩礼,不然就砸了家!”
“爸妈都快被他逼疯了!”
我握着电话,“那是你们的事。钱是你们收的,人是你们逼我嫁的。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林强尖声叫道,“要不是你跑了,会有这些破事?”
“我告诉你,小雅彻底跟我吹了!都是你害的!你现在必须回来,跟李建国把话说清楚!”
“或者......或者你把那五万块给我!我去打发他!”
原来绕了一圈,还是为了钱。
我几乎要笑出声:“林强,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行!林可!你够绝!”他咬牙切齿,“你别以为我们找不到你!”
“李建国说了,他认识道上的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你等着!”
电话被狠狠挂断。
虽然嘴上强硬,但我的后背还是惊出了一层冷汗。
李建国那个混混,确实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神不宁。
民宿外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心惊肉跳。
老板阿姨看出了我的异常,关切地询问,我只是摇头说没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天下着小雨,街上行人稀少。
我正准备打扫大堂,玻璃门被猛地推开,撞响了门铃。
李建国带着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
“臭婊子!果然躲在这儿!”
李建国眼睛赤红,几步冲上来就想抓我。
我吓得连连后退,抄起手边的扫帚挡在身前:“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你看警察来得快,还是老子动手快!”
他狞笑着,示意身后两人围上来。
“住手!你们干什么!”老板阿姨闻声从里间出来,见状立刻大声呵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李建国一愣,显然没料到还有别人。
但他仗着人多,恶狠狠地开口。
“老太婆,少管闲事!她是我老婆,我带我老婆回家,天经地义!”
“谁是你老婆!”我厉声反驳,“阿姨,别信他!我跟他没关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警笛声。
李建国和他带来的两人脸色一变。
“妈的,真报警了!”其中一个混混低骂一声,有些退缩。
李建国死死瞪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
“你那对好爹妈,还有你那个废物弟弟,一个都跑不了!”
“老子要不回人,就拿他们抵债!”
丢下这句威胁,他带着人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警察赶到后做了记录,但李建国他们已经跑了。
老板阿姨心有余悸,拉着我的手说:“妮子,你这惹上的是什么人啊?太吓人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连累好心的阿姨了。
我提出辞职,阿姨虽然不舍,但也怕惹麻烦,多给了我半个月工资,叮嘱我千万小心。
我离开了民宿,再次像一片无根的浮萍。
李建国的话在我脑海里盘旋。
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那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几天后,母亲用一个新号码打来了电话。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以往的理直气壮,只剩下全然的恐惧和哭腔。
“救救我们吧!李建国带着人把你弟打了一顿,说三天内不还二十万,就要......就要卸他一条腿啊!”
“妈知道错了,妈对不起你!你看在妈生你养你的份上,最后一次帮帮我们吧......”
7
电话那头,还夹杂着父亲沉重的叹息和弟弟压抑的抽泣声。
我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内心一片荒凉。
生我养我的家,像一个无尽的漩涡,一次次想把我拖回黑暗的深渊。
我好不容易爬出来,沾了一身的泥泞和伤痕。
难道还要为了那些曾经推我下去的人,再次跳回去吗?
我看着手里那张存着五万钱的银行卡,指尖冰凉。
这五万块,是买我自己的新生,还是买林强的一条腿?
雨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我沉默了许久,拨通了一个电话。
陈清河。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曾经说过喜欢我的人。
那时我因为要赶回家给弟弟做饭,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连他塞给我的情书都没来得及看。后来听说他考上了南方的大学,而我在父母的安排下早早打工。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林可?”陈清河的声音带着惊讶,却依然温和,“真的是你?”
“陈清河,”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需要帮助。”
“你在哪?安全吗?”他立刻问,语气关切。
“我在南城,暂时安全。但是......”我简单说了李建国和我家人纠缠不休的事。
“给我你的地址,我马上来接你。”陈清河毫不犹豫地说,“别怕,有我在。”
半小时后,一辆灰色轿车停在我面前。
他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黑色雨伞。
“林可。”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将伞倾向我这一侧,自己半个肩膀淋在雨里。
我突然想起高中时,他也总是这样,在操场上默默把遮阳的位置让给我。
“先上车吧,我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
他轻声说,接过我手中简陋的行李。
车上开着暖风,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陈清河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目光温和。
“你......不问我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他摇摇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轻声说:“谢谢你,陈清河。”
他微微一笑,“高中时我就说过,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我怔住了,想起那张我甚至没来得及展开看的情书。
“那封信......”
“你终于看到了?”他眼睛一亮。
“没有,”我苦涩地摇头,“那天我急着回家给弟弟做饭,后来被我妈妈发现,扔掉了。”
陈清河沉默片刻,然后说:“没关系,重要的是现在。”
他带我来到一栋公寓楼,领我上了十楼。
公寓不大,但整洁温馨,透过窗户能看到城市的夜景。
“这是我朋友的房子,他出国进修一年,托我照看。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很安全。”
陈清河递给我一把钥匙,“小区安保很好,陌生人进不来。”
我接过钥匙,眼眶发热,“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不用谢,”他温柔地看着我,“你先休息,我去买点吃的。”
陈清河离开后,我站在明亮的客厅里,恍惚间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
三年来,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安全了。
晚上,我们坐在餐桌前吃着他买回来的粥和小菜。
我终于鼓起勇气,把这三年的经历全盘托出。
父母的偏心、被迫嫁给李建国、三年的家暴、偷偷攒钱、最终逃跑...
说到最后,我已经泣不成声。
陈清河默默递来纸巾,眼神里满是心疼。
“这不是你的错,林可。”他轻声说,“你做得对,勇敢地离开了那个地狱。”
“接下来的事,我会帮你找律师。用法律手段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让李建国受到应有的惩罚,也让你和家人划清界限。”
8
“律师费用很贵吧,我只有五万块......”
“我认识一位很好的律师,是我的大学同学,他会给我们优惠的。”
陈清河温和地笑了,“你先安心住下,工作的事我也帮你留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心中的不安渐渐平息。
那晚,我睡了三年来第一个安稳觉。
没有恐惧,没有警惕,只有深深的安全感。
第二天一早,陈清河就带着他的律师朋友来了。
他详细听取了我的情况,给出了专业建议。
这次,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在陈清河的陪伴下,我开始了法律程序。
警方对李建国发出了警告,法院受理了我的民事诉讼。
同时,在陈清河的引荐下,我在一家设计公司找到了助理的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个月后的下午,我正在公司学习设计软件,手机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我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她说李建国还是不愿放过他们,就算被警察找了上门,仍旧不停地去骚扰他们。
听着那头的诉苦,我握紧手机。
“我帮不了你们。建议你们报警,或者想办法凑钱还给他。”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传来母亲的啜泣:“我们就真的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了吗?”
“从你们把我卖给李建国那天起,你们的女儿就已经死了。”
挂断电话,我删除了所有家人的联系方式。
转身时,看到陈清河站在办公室门口,手中拿着一杯热咖啡,眼神温暖。
“没事吧?”他走近,把咖啡递给我。
我接过咖啡,摇摇头,“我很好。真的。”
他微笑着点头,“下班后带你去个地方。”
傍晚,陈清河带我来到江边。
夕阳西下,江水泛着金色的波光。
“高中时,”他看着江水,轻声说,“我就常常幻想能这样和你一起看夕阳。”
我转头看他,“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愿意这样帮我?”
陈清河转过身,正视着我的眼睛,“因为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急着回家给弟弟做饭,却还是会对我微笑的女孩。”
江风吹起我的头发,也吹散了我心中最后的阴霾。
“陈清河,”我轻声说,“谢谢你找到了我。”
日子渐渐过去,陈清河的陪伴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安定。
然而,来自老家的一个电话,却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安宁。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用的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的声音不再是以前的专横或虚伪的哭求,而是一种被彻底抽干力气的沙哑。
“你弟他......废了......”
“李建国那个天杀的畜生!他找到你弟常去的网吧,带着刀把他堵在巷子里......”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
“他说既然钱要不回来,你也不肯回去,那就拿你弟抵债......”
“他把你弟的右手......给砍了!”
电话那头,父亲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医生说接不上了!废了!彻底废了啊!你弟这辈子完了!”
“我们老林家......香火断了啊!”
母亲的哭喊声也从背景音里尖锐地传过来,撕心裂肺。
“我的儿啊!我的强强啊!都是那个杀千刀的扫把星害的!”
“她为什么不回来!她为什么不去死!”
父亲的哭声、母亲的咒骂,像魔音贯耳,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没有预想中的快意恩仇,也没有多少心疼,只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
林强用藏着定位器的手机壳把我卖了一次,最终,却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
而我的父母,他们心心念念的香火,以这种残酷的方式,在他们眼前“断”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应?
9
陈清河闻声赶来,立刻上前扶住我。
“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把手机递给他。
陈清河接过电话,听了几句,眉头紧紧锁起。
他没有多问,只是冷静地对电话那头说。
“叔叔,事情已经发生,请先照顾好在医院的林强。”
他挂了电话,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我把脸埋在他胸前,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没想到会这样。”
我的声音闷闷的,“我恨他们,可我从来没想过要他们变成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
陈清河的声音沉稳而坚定,“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是李建国的凶残,是你父母和你弟弟自己的贪婪与懦弱,共同导致了今天的悲剧。”
“你只是选择了保护自己,你没有任何错。”
是啊,我没有任何错。
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我只是想逃离,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几天后,我们从警方和律师那里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李建国在砍伤林强后试图逃窜,但很快被抓获。
由于情节恶劣,证据确凿,他面临的将是漫长的牢狱之灾。
而我父母,在经历这场巨变后,似乎也彻底垮了,再也没有精力来纠缠我。
林强失去了一只手掌,也失去了未来。
我不知道他躺在病床上,是否会对他曾经对我做的一切,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意。
尘埃,仿佛以最惨烈的方式,落定了。
一年后,我从设计公司转正,能独立负责一些小项目。
我用自己赚的钱租了这间一居室,虽然不大,但每一处布置都按照我的心意。
陈清河依旧在我身边。
他没有刻意追求,只是自然而然地陪伴。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来自老家的电话,是一位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他语气沉重地告诉我,父亲中风了,母亲因为承受不住接连的打击,身体也垮了,现在老两口带着残疾的儿子,靠着微薄的低保和亲戚偶尔的接济度日,境况凄惨。
“妮子,我知道他们以前对你......”他叹了口气,“但毕竟血浓于水,你看......”
我安静地听着,内心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泛滥的同情,就像在听一个遥远又模糊的故事。
“谢谢您告诉我。”我轻声说,“我会按月给他们寄一笔生活费,足够他们基本的吃穿用度。其他的,我无能为力。”
挂断电话,我站在阳台许久。
我履行了承诺,第二天就去银行办理了自动转账,每月固定日期,会有一笔钱汇入母亲的账户。
金额不多,但能保证他们饿不着,冻不着。
这无关原谅,也并非责任,更像是一种对过去的告别仪式。
我用这种方式,买断了过去所有的恩怨,也买来了自己内心彻底的安宁。
我没有回去看望他们,一次也没有。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千山万水,更是无法弥合的伤害与决绝。
又过了半年,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
陈清河约我在我们常去的那家临江咖啡馆见面。
“可儿,”他看着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轻轻推到我面前。
“我知道你经历过太多,可能对‘家庭’、‘婚姻’这些词有阴影。我不急,也永远不会强迫你。”
江风拂过,带来湿润的水汽和植物的清香。
我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盒子,又抬头看他紧张得微微抿起的嘴唇。
没有预想中的恐慌和抗拒,心底涌起的,是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潮流。
我没有去碰那个盒子,只是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清河,”我看着他眼睛,“盒子你先留着。”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被我接下来的话点亮。
“等有一天,我想为自己,为我们,戴上它的时候,我会亲口告诉你。”
他反手握紧我的手,力道温暖而坚实,眼中的光芒胜过窗外所有的阳光。
“好,我等你。”
我知道,我破碎过的灵魂,正在被一点点修复。
那些伤痕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它们已经结痂,不再疼痛。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是为了逃离而奔跑。
我是为了更好的明天,稳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