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衣着华丽亮眼的贵人们狼狈跪地。
而他们所要恳求的对象,竟是个打扮朴素到比平民还要平民的小丫头!
什么叫关清姝喜欢就挑一个送给她哇?!!
他们是什么很下贱的小玩意儿吗?!
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啊!
这等震撼又荒诞的场面,别说是府里的下人们觉得匪夷所思了。
就是向来沉稳冷静的老夫人周漱芳,都是看得心里一阵阵惊涛骇浪。
关家,这是要变天了啊…
“跪”人们齐刷刷地看向关清姝。
甚至平日里最看不起她的大小姐关南昕,也泪眼闪烁地仰视着她,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关清姝俯望着这双害怕中带着祈祷的眼睛。
仿佛看到了曾经每一个被关南昕逼退到墙角里欺凌过的女孩儿。
她琥珀色的瞳眸愈渐发冷,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表情有些微妙。
就在关南昕以为这贱人定是要选她,冷汗渐渐浸湿后背之时,她做梦也没想到,关清姝来了句:
“殿下,民女…不知道该选谁…”
此言一出,几人都以为起码能暂时松口气了。
可接下来,沈知宴的回应才让他们明白,关清姝这招有多阴险歹毒!
“那就都割了。”冷寂的语气,恶劣无比。
几人瞬间皆慌了神:“殿下!?…”
“殿下。”
沉默许久的老夫人闻言,都再也站不住了。
她上前一步,蹒跚着的腿一弯,竟是直接行了跪礼:
“是老身治家不严,才让家中小辈三番两次的口无遮拦,污蔑了殿下和清姝的名誉。”
“老太爷走得早,也没个商量,就把整个关府忽然撂到了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婆子手里…”
“若是老太爷还在世,知晓老身把小辈们教导成这般模样,定也是会同殿下一样震怒,老身深知自己难辞其咎。”
“可老身仍斗胆想恳请殿下,能看在岐国公的面子上,也看在当初他与殿下母家交好的份上,再给他的后辈一次机会…”
“这刑罚实在是太重了,殿下,还请您能高抬贵手…”
话毕,周漱芳便双手撑地,身体前倾,缓缓将额头往地上一碰,坚定而庄重。
在关家还未能完全站稳脚跟的盛时,招致无数艳羡目光的丈夫便撒手人寰,老夫人这些年的确不易。
虽然这些不易里面并没有关清姝的那部分。
但摩挲着腕间那只也许给她带来了新生的玉镯;
想到祖母当初不计门楣也要将她带入关府;
以及前世,祖母最后的眼泪与道歉…
关清姝确实是…做不到如此狠心地看着年迈的祖母,还在为了子女欠下的债而操心至此——
亲口提起亡夫撕开自己的伤疤,以求得晚辈的安宁。
她能理解,祖母处在一边是毫无血缘的她,另一边则是血脉相连之人位置的为难。
亦知道,祖母想要用祖父与沈知宴母族楚家的旧交来求情,在沈知宴那里是根本行不通的,甚至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于是,她轻轻吸了口气,也开口了。
其实不用沈知宴亲自出手,她自己也一样有办法以牙还牙。
况且,如果沈知宴还想继续调查当年那个旧案的话,现在不宜和关家闹得太僵。
倒不如卖祖母一个人情。
兴许日后在这件事上,祖母还能帮上忙。
她微微扯了扯身前男人的一小片衣料,摇着头,声色乖软:
“殿下…不要割舌头好不好?谁的我都不喜欢…”
“而且今天是您的生辰,怕是不好让您亲眼见到这么不干净的东西…”
面对少女似是由衷的恳求,沈知宴好像并不意外。
却有些失望。
他淡淡瞧着她那诚挚的眸底,深沉的眼中划过一抹索然。
她自己遇到困难时都不肯开口请他帮忙,现在竟求他饶恕那般羞辱她的人。
关家就这么好?
还是说,她还在想着她那心心念念的关大将军?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老夫人提到岐国公和楚家的所谓旧情,让他觉得可笑;
或是因为不远处搜寻归来的朔风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什么也没找到,让他觉得没必要再在这里耗下去了;
还是因为…她。
好像,她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眸色微微一暗,他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只甩下句“罢了”,便扭头就踏出厅门,大步离去。
见终于把这尊佛给送走了,跪倒的众人无一不如蒙大赦,关南昕更是直接瘫趴在了地上。
还是关老爷尚记得礼节地喊了句:“恭送殿下——”
刚见到太子时,他有多害怕,现在的他就有多高兴。
他是万万没想到,平日里连陛下所言都听不进去的太子殿下,竟对关清姝那丫头言听计从!?
真是难以置信!
而唯有关清姝一人还懵懵地站在原地,没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直觉告诉她,她好像惹他生气了…
所以她追了出去。
可惜她的脚扭伤了,沈知宴的步子又大。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他的背影都快要看不见。
那不是能保护他的距离。
她好不喜欢这种感觉。
脚也好疼。
但她就是想跟上他。
因为她一步都不能错。
真的,她一步都不能错。
正小心询问着殿下该如何处理那几个绑匪的朔风,也暗自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他家爷就是这样。
不阴晴不定那就不是太子爷了。
朔风早就习惯了。
当太子爷冷冷交代道,先把绑匪的手砍了,再追查幕后之人是谁时,朔风感受到背后有人跟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汇报道:“殿下,关小姐好像还有话想跟您说。”
沈知宴不语,继续走着。
“呀!关小姐摔倒了。”
沈知宴顿下脚步,回头。
只见那纤瘦的少女搀扶着墙壁,正朝他的方向艰难地走来。
看到他转身了,她似是想加快步伐,却因动到了伤处而小脸一皱。
沈知宴又看了眼朔风。
朔风:“呃…属下说错了,她刚刚不是摔倒了,是差点摔倒了,嗯。”
沈知宴其实一点也不在意关清姝要跟他说什么。
朔风告诉他,地牢里新抓的那人一听到说要动自己的儿子,立马就供出了岐国公。
所以就算没在关府有什么发现,沈知宴今天来这里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他只是顺便敲打一下关家那对兄妹而已。
关清姝不舍得罚他们,那就不罚。
反正被欺负的又不是他,同他有什么关系?
谅关南昕以后也不敢到处乱讲。
而且谣言都不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他也不能把每个听过谣言的人都杀了让他们闭嘴。
那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他和关清姝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默默看着一点点一点点向他靠近的少女。
掩于广袖之中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
横在掌心间的粉色手帕让他感觉怪怪的。
就和它的主人一样,都让他有很奇怪的感觉。
她实在走得太慢了。
让他不得不也迈步向她走去。
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杀了她,一边向她走去。
“殿下…您生气了嘛…?”少女仰起皱巴巴的小脸问着终于肯主动走近她的男人,似是下一刻就要委屈地哭出来。
“没有。”
望着他冷冰冰的脸,她当然不信。
“真的么…?”她对着手指,像做错事了的孩子,“生气了就要说出来哦,不然我不知道的…”
“…孤生什么气?”
看着他那双都不愿意看她的眼睛,她嘟了嘟嘴:“那好吧…”
还说没生气…
这不就是生气了嘛?
回想起来,自己就是求了一下情他就这样了…
好像、好像确实是她有点不知好歹了…
居然敢不领太子殿下的情…
可、可是她也不是说就这么放过那两兄妹了!
她只是…!
只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惩罚他们。
她的方式一样是离不开他的!
她只是…!
只是不想…
不想再像前世一样总是把他推到前面,总是躲在他的身后…
不想…
再让他又为她…
“你要说的就这么多?”
见他侧过身便又要走,关清姝一急,立马就叫住了他:“殿下!可不可把朔风将军借我用一下呀?”
朔风…?
沈知宴轻皱了下眉,回身,靠近。
漆黑的瞳孔直直盯着她,清冽的嗓音里满是探究:“你怎么知道他叫朔风?”
关清姝:!!
在他强大的气场压迫下,她忍不住眨了下眼睛。
不得不将已经想好了的,关于自己为什么求情、以及自己确实还需要他的措辞又通通咽了回去。
言多必失…
而后才道:“殿下您身边的得力干将,应该很少有人不认识吧?”
先前讲话总是忸怩的少女,这会儿的回答就这么顺畅了?
对于她的解释,沈知宴笑了笑。
关清姝也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我想借朔风将军帮我完成一下…惩罚关南昕和关惊越的计划,可以嘛殿下?”
沈知宴点了下头,将朔风留下了。
“谢谢您殿下。”
她就知道沈知宴肯定会答应的,毕竟又是一个能让朔风在府中多找一会儿线索的机会。
只是…
望着他一言不发再次离去的背影,她不禁心头一紧。
好险,差点露馅了…
也不知道她的回答,能不能糊弄过去…?
自然。
答案是不能。
沈知宴步伐渐缓。
他又回想起上午在地牢时,关清姝突然就反常的举动,以及后来的种种。
对她来说,她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他吧?
怎么会这么的…?
不怕他。
还跟绑匪说什么要给他做靴子?
呵。
他从没有遇到过她这样的——
这个他早该杀了却一次次选择留下的女孩;
这个满口胡言却能轻易牵动他思绪的女孩;
这个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让他回到那晚雨夜的女孩…
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背地里做了多少功课?
这么处心积虑的又究竟有什么目的?
也罢。
反正今晚过后,他有的是时间拆解她。
想着,他跃上马背朝宫里赶去。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没弄清楚,他的那缕不悦从何而来。
一开始,他以为是关南昕提到了假山,让他觉得不舒服。
后来他才发现,好像…并不是。
而是因为关清姝。
但他只知道是因为她。
却不知,在他听到关惊越说,关清姝骗绑匪要给他做靴子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有点心烦了。
因为偏偏他还知道…
她亲手给那位关大将军缝了一双靴子,以作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