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小姑娘此刻正站在关府那间属于她的、常年冰冷的破败小院中,环视着过往的种种。
印象深刻,却也没什么再值得留恋的了。
想着,关清姝抬脚踏出。
院外天光豁亮,景致华美,与院内的衰败仿佛两个世界。
现下,她已将身上的污泥洗去,换了件干净的荷纹长裙。
只一支古朴的木簪斜飞于脑后,一缕碎发垂在她耳前,便再无任何修饰。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打扮得比府中丫鬟还要普通的姑娘,却生了张姣美仙容。
美中不足的是,那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其他颜色,甚至连原本的粉唇都泛着苍白,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
不过,倒也有了另一副孱弱无比的病态美。
可实际上,她并非未施粉黛。
反而是往脸上扑了不少粉,好让自己显得更加脆弱。
身上这席衣裙亦不是随便穿的。
这是一年前她刚进关府时穿的那件衣裳,那件她精挑细选却被池水浸透了的衣裳。
青色,是春天的颜色,它代表着活力,也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但同样的,它还象征着,新生。
绕过廊道,她隐隐窥见一抹黑色的人影极快地往东厢院那边去了,行色鬼祟。
似乎是…沈知宴身边那个亲卫,朔风?
他这是在找什么吗?
思索着,关清姝的眼帘不禁微微垂了下。
她好像,已经明白了。
原来沈知宴这么早就开始怀疑关家了。
原来…
他愿意送她回家,是因为正好能利用她进府。
她就说,他怎么可能会单单为了她…?
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幌子这点后,心尖上的某处仿佛被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有些涩涩的。
但是下一刻,她便把这点点失落咽了下去。
那又怎么样呢?
不过就是利用她一下嘛,前世的她都利用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所以没关系的。
她继续向前走着,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的确,这是个搜寻证据的绝佳时机。
府内能管事的都赴宴去了,唯一一个老夫人还被沈知宴亲自拖在正堂,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嗯,挺妙的。
恰逢一名仆从鬼祟往后院溜,她轻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太子尊驾在此,你不去前头伺候,在此躲懒?若殿下不悦,你有几个脑袋可掉?”
仆从吓得连连告罪,转身往前院跑。
关清姝望向东厢院,眸光深深。
她只能帮到这儿了。
随后,便也来到了关府正堂。
厅内的下人们都垂着脑袋,低压压的一片,无一人敢抬头。
关老夫人周漱芳则正起身亲自给主座的这位贵客添茶,姿态恭敬,万分拘谨。
沈知宴就全然不同了。
他慵懒地靠在檀椅之上,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其他的都是客。
凤眸扫过出现在门边的那抹青影时,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洗浴过后的少女明亮了许多,但好像又瘦了几分。
半旧的素裳配上张病恹恹的脸,似一朵枯萎的花儿。
他并未开口,只是默默看着。
老夫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清姝。
见清姝这副打扮,老夫人不由得眉头一紧。
刚欲问她为何有好衣裳不穿,要穿这件?
这不更显得他们关家虐待了她一般,叫太子殿下误会吗?
可话都到了嘴边,周漱芳却又给生生吞了回去。
一想到自己刚刚同太子聊过才知晓,儿子关华信竟瞒着自己要把清姝当礼物送给太子!
且清姝在府上这一年确实受了不少委屈,自己也没真正帮到过清姝…
所谓的好衣裳,其实亦都是昕儿那丫头穿完后不要的…
自己将清姝领了回来,却没有尽到照顾好清姝的义务,连清姝今晚就要去送死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怎么好意思再指责清姝一句不是?
正当堂内的气氛异常沉默之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爹~都怪那个关清姝!呜呜呜…女儿还被那几个臭绑匪给打了…”
“对!就怪她!我好心好意去救她,结果她自己一个人跑了,还害得我也被绑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啊?”
“依我看,关清姝和那群贱人就是一伙的!不然他们凭什么只打我不打她?”
“没错!她还跟绑匪说要分赎金,要给太子殿下做靴子?笑死人了,殿下能瞧上她?”
“还有呢!我在宫里听说,有人瞧见关清姝和个野男人从假山后头出来…不知是哪里勾搭的奸夫!”
关南昕此话一出,把本还在心里练习绿茶台词的关清姝都听愣住了。
原来不只有她听见了声音是么?
可为什么…前世她闻所未闻过此事?
是那几人早就被灭口了?
而现在,他们不仅听见了声音,还看到了是她和一个男人从那里出来…
所以才导致这件事被传得更广了对么?
那不就意味着…
若此事传到二皇子和皇后耳朵里,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想到这儿,关清姝的眉心微微一跳。
关南昕越靠越近的尖锐声音也随之落下,踏入正堂。
一见到站在门口的关清姝,关南昕瞬间就来了火,拉起关清姝的手就准备先狠狠给她一巴掌!
然而关南昕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那番诋毁关清姝的话,不仅扰乱了关清姝的心绪,同时也精准地踩中了另一个疯批的禁区。
还没等她抓稳关清姝的手,某道极强的力就反制住了她的手,而后猛地甩开,叫她差点摔倒在地。
一席颀长的身影完全遮住了那柔弱的青衣少女。
犹如深渊般沉寂的眼眸与他身上的藏蓝色浑然一体,皆是阴暗与骇人的重压。
“奸夫?”他轻轻一笑,寒冷彻骨,“你是在说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