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淮哥,你回来了!”
苏桃仙连忙起身,脸上带着欣喜和些许紧张,快步走到沈景淮身边。
低声快速地解释起来,“这位是顾明朗顾先生,刚才我在街上又遇到龙哥的人,是顾先生救了我,还,还帮我们还了龙哥那笔债!”
“什么?!”沈景淮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当然知道那笔债的数目有多大。他猛地看向顾明朗,眼神里的警惕瞬间被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冒犯的窘迫所取代。
“顾先生?你,你为什么……”
顾明朗这才缓缓站起身,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姿态,他向沈景淮微微颔首,露出了一个带着善意的笑容。
“沈景淮先生?幸会。我是顾明朗。”顿了顿,目光坦诚地迎向沈景淮审视的眼神,“路见不平而已。至于钱,我相信苏小姐的才华,远非那些黄白之物可比。能让她安心追求艺术,这钱便花得值当。”
他没有居功,没有施舍的姿态,反而将行为拔高到了“欣赏艺术”的层面。这番说辞,极大地照顾了沈景淮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沈景淮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干净、眼神清正,却做出如此惊人之举的陌生人,一时间心绪翻涌。
疑虑尚未完全打消,但那份强烈的敌意,已在苏桃仙劫后余生的叙述和对方得体的言辞中,悄然化解了大半。
顾明朗知道,他精心打造的人设,已经成功地、稳稳地立在了沈景淮的面前。
通往“和义帮”核心的道路,就在这间简陋的小屋里,被彻底打通了。
傍晚下了点小雨。
沈景淮和顾明朗刚从酒馆出来。
“前面卤味不错,给桃仙带点。”沈景淮拍了拍顾明朗的肩膀说。
街对面有人喊:“景淮哥!”
是苏桃仙。
她提着一马甲袋的菜,肉,还有个戏服包,站在潮湿的街边。
林政昆也从街角转了出来。
他先看到沈景淮和顾明朗。
然后,他看见了苏桃仙。愣了半天。
沈景淮穿过马路,接过她手里的菜篮,“买这么多,也不等我。”
顾明朗跟过去,接过戏服包,“我来吧。”
苏桃仙对他笑了笑:“顾先生。”
林政昆走了过来,停下脚步。
沈景淮扭头看见他,很高兴。
“政昆!这就是桃仙。”
他又对苏桃仙说:“这是林政昆,我兄弟。”
苏桃仙看向林政昆,点了点头。“林先生。”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看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林政昆顿了一下,喉结翻滚,“苏小姐。”
顾明朗站在旁边,什么都没说。
他看了一眼林政昆,又看了一眼苏桃仙。
他心里明白了。
街上的吵闹声还在继续。
但这四个人之间,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渐渐熟络之后,苏桃仙甜甜地叫顾明朗“明朗哥”,却还是客气地叫林政昆“林先生”,林政昆心里有些不悦。
他安慰自己,他是三个男人之中最后认识苏桃仙的人,时间久了,苏桃仙自然也会叫自己一声“政昆哥”
幻想的这句甜甜的称呼让林政昆搬货都浑身更有了劲儿。
但期待的“政昆哥”三个字,过了三个月都未能得偿所愿。
林政昆忍不住了,在又一次四个人聚会的时候,听着苏桃仙一句“景淮哥,明朗哥,林先生,尝尝我刚做的可乐鸡翅,最近我刚学会了上网,在网上看到了这道菜。”
林政昆突然开口:“桃仙,为什么你从不叫我政昆哥,我和你景淮哥才是穿过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某些人只是后来的,你都叫他一声哥。”
林政昆如刚开始见到顾明朗的沈景淮一样,对顾明朗满是敌意。
顾明朗突然凭空出现,就让苏桃仙左一句哥,右一句哥的亲切称呼着,而自己,明明才应该是那个先认识苏桃仙的人,却只能被她礼貌地称呼一句“林先生”。
林政昆从见到苏桃仙的第一眼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他后悔自己之前说了几句苏桃仙是“戏子”的话惹怒了沈景淮,不然自己肯定比顾明朗先见到苏桃仙,甚至他会刚巧救下苏桃仙。
林政昆暗中瞄了一眼顾明朗,心里有不屑,也有好奇。
这个男人看着并不富裕,说自己失业大半年了,哪来的那么多钱帮苏桃仙还债的?
林政昆想,还是自己没钱,要是有钱了,苏桃仙还会冷落他吗?恐怕上赶着叫自己“政昆哥”了。
老大偶尔开心,带自己去商K,给小弟们一人点一个公主的时候,那些个公主看见老大甩出去的钞票,眼睛都直了,搔首弄姿地更厉害了。
苏桃仙愣了愣,表情有些尴尬。
她从见到林政昆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林政昆的眼神太过炽烈,纵然她还没有过男女关系,也读得懂他的心思。
甚至是不管在她和沈景淮的家里,还是像这样的小苍蝇馆子,又或者只是在街上,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看向沈景淮,后者一脸茫然,“对啊,桃仙,你怎么从不叫政昆一声哥呢?”
她尴尬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顾明朗。
顾明朗向她勾起唇角,眼里有一抹认可,有一抹了然。
苏桃仙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沈景淮要是有顾明朗那么有文化,温柔,懂她就好了。
苏桃仙刚想勉强自己开口,顾明朗说话了。
“可能是政昆哥三个字比较绕口吧,桃仙还不习惯。”
这句话说完,林政昆看他的眼神敌意更深,而沈景淮还在状况外。
“有吗?桃仙是唱昆曲的,多复杂的词,对她来说都小菜一碟。”
见气氛有些诡异,另外三个人各怀心事,只有自己在傻乐,沈景淮端起酒杯,“诶,来来来,你们愣着干嘛,吃菜,喝酒啊。明朗,政昆咱们干一杯!”
他们喝的白酒,苏桃仙喝的雪碧。
那次之后,苏桃仙还是叫他“林先生”,林政昆察觉到苏桃仙对自己的“区别对待”,奈何心里有气,也无可奈何。
尽管苏桃仙心里对顾明朗有好感,但她爹老班主死之前拉着她和沈景淮的手,将沈景淮的手放在苏桃仙手背上,死死按住,要沈景淮发誓以后会对苏桃仙好,一辈子。
沈景淮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苏桃仙哭得梨花带雨。
苏桃仙的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是老班主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她拉扯大。
老班主从小就一直在戏台扮“丑”。丑是以滑稽调笑为主的角色。有“小丑”和“副丑”。“副丑”多狡诈,“小丑”多正面。
顾明朗彼时心有所属,警队之花林芝芝,二人刚成婚,育有一子,取名顾西辞。
顾明朗不是榆木脑袋,他看得出苏桃仙望向自己时的含情脉脉。
苏桃仙的性格,纵然再喜欢,也不会主动开口。她迟迟等不到顾明朗主动,也就死心塌地从了沈景淮,毕竟在顾明朗出现之前,每次债主上门,都是沈景淮保护她。
她也是个传统的女人,从一而终,她虽然压不下心头对顾明朗的感情,心里又羞又愧。
愧的自然是自己有了沈景淮,还对别的男人心动。
羞的是顾明朗是真得把她当妹妹,自己却有了别的心思。
她没想到,自己没有等来顾明朗的主动示好,等来了林政昆。
那天,三人在之前常去的小苍蝇馆子里喝酒。顾明朗装醉,提前走了。
沈景淮喝多了,林政昆也有点微醺。
苏桃仙把女儿哄睡着之后,左等右等没等到沈景淮,就想出去找他。
刚开门,林政昆拖着半醉不醒的沈景淮已经站在门口。
两人同时一愣。
苏桃仙赶紧过来一起扶着沈景淮到床上躺着。
苏桃仙温柔细致地将沈景淮的鞋子脱去,给他盖上被子。
不知为何,她觉得那道眼神相较平时,看她更炽烈了。
苏桃仙不敢抬头,就又去看婴儿床里的女儿。
看着苏桃仙婀娜的身姿,林政昆眼神复杂,身体没来由地一阵燥热,喉结翻滚。
“桃仙,有水吗。”林政昆的声音异常沙哑。
苏桃仙拍孩子的手一顿,“哦,有的,我给你倒。不好意思,我忘了。”
苏桃仙又手忙脚乱地给林政昆倒水。
就在她双手捧着水杯,缓缓走近,林政昆伸手接过,手指相触的一瞬间,麻麻的触感席卷全身。
林政昆情难自制,他一把搂住苏桃仙的腰肢,稍用力一带,苏桃仙不受控制地顺势倒在了林政昆腿上。
她大脑“轰”地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双手扶着林政昆的肩膀,想赶紧站起来。
林政昆却更用力地禁锢住她。
她的腰肢很细,一只手臂就可以环抱住,握着柔软舒适。
林政昆贪婪地闻着她的体香,她身上有一股茉莉花香味。
淡淡的很好闻。不像那些夜总会的公主,身上总是有一种刺鼻的香水味。
“桃仙,我喜欢你很久了。”
苏桃仙被他的举动和话语吓了一跳,不停挣扎,身体扭动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林政昆会如此胆大,当着她的丈夫和女儿的面,就对自己动手动脚。
“别动,桃仙。别动……”林政昆祈求似的低声呢喃,手却捏得更紧了。
似乎感觉到了他身体那一处的异样,苏桃仙不敢动了。
“你……”
她不知应该说什么。
林政昆似乎忍不住了,他看了一眼在床上睡得很香,打着呼噜的沈景淮。
整个房间酒味漫天。
“你无耻。”
听到这句话,林政昆突然睁开了闭着的眼睛,眼底恢复了一丝理智。
他望向苏桃仙。后者的眼底满是震惊,疑惑,羞愧,甚至是,嫌弃。
林政昆突然清醒了。
没意思。
他推开了苏桃仙。
他林政昆不喜欢强迫女人。
总有一天,他会让苏桃仙心甘情愿归属他。
苏桃仙被这么一推,摔倒在地上,她缓缓站了起来,突然给了林政昆一巴掌。
“对不起,弟妹。”
他比沈景淮大一点点,按称呼,他要叫沈景淮一声弟弟,苏桃仙自然是他的弟妹。
他这是做大哥的爱上弟妹了。
林政昆有心想取代老大的位置,这样才有机会得到苏桃仙。
他想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谋。
他伪造了老大准备私吞公款,洗钱跑路的证据,并巧妙地让这些证据被帮派内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意外”发现。此举动摇了老大在帮派内的根基,给了林政昆发动“清君侧”行动的正当理由。
他将一批来路不明的毒品交给沈景淮。
“景淮,这批货是老大之前藏的‘私货’,现在风声紧,放我这儿不安全。你最稳妥,先帮我保管几天,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老大那边的人。”
沈景淮出于对他的信任和多年兄弟情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元老对老大的“背叛”行为群情激愤时,林政昆站出来主持公道。他带领心腹控制住老大,并以“清查老大余党,肃清内部”为名,下令搜查几个核心人物的地盘。
恰好,在他派去的人马搜查沈景淮家时,意外地发现了那批数量巨大的毒品。
沈景淮被顺理成章地打成“老大的同党”和“私藏违禁品、意图不轨”的叛徒。按照森严的帮规,同样是死路一条。
如此一来,林政昆顺利得到几大元老的扶持,升任为新坐馆。
苏桃仙第一个想到的是顾明朗。
他本就是她的恩人,上一次,她还没开口,顾明朗看她有难,就主动帮自己还清了债务,这一次,也许他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她满怀希望地拨通了顾明朗的电话。
听她叙述完整个事件过程,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桃仙。”他的声音低沉,艰难开口,“对不起。我很想帮你,但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你不是认识……”
“正因为我认识一些人,才知道这间事的水有多深,有多难办,这是他们帮派内部最忌讳的事。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关的外人,如果贸然插手,不仅救不了景淮,可能还会激怒他们,让事情变得更糟!甚至……会连累到你和孩子。”
更重要的是,我可能会因此暴露卧底的身份。
这句话,顾明朗没有说出口。
苏桃仙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她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连顾明朗这样有本事的人都这么说,那景淮是真的没救了?
她失魂落魄,喃喃道:“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顾明朗紧握着拳,指甲掐进了掌心。他不能暴露身份,不能采取任何明面上的行动,他此刻的“无能为力”是真的,但这种真实却让他感到无比煎熬。
“现在,唯一能在帮里说上话,并且有可能改变主意的,”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违背自身意志地吐出一个名字,“恐怕只有刚刚上位的……林政昆了。”
他不能明说,只能给出这个绝望的指引。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桃仙的身体晃了一下。
林政昆……
想起那一晚……
挂了电话,苏桃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