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玉摔了个狼狈不堪后,王府果然清净了好几日。
宋婉仪乐得轻松,专心致志地为宇文曜进行康复治疗。在她的精心调理和针灸刺激下,宇文曜腿部的感知越来越明显,从最初微弱的刺痛感,到如今已能隐约感知到宋婉仪按压特定穴位时的酸胀。
进展虽然缓慢,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希望。
地下行宫的气氛,也因此缓和了不少。连带着秦风和小翠,脸上也多了些笑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柳如玉的消停,并不意味着危机的解除,反而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日清晨,宋婉仪刚为宇文曜做完晨间的穴位按摩,地面之上,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微敲击声——这是秦风设下的紧急示警信号。
宇文曜眸光一凛,瞬间恢复了平日里冷峻的模样,对秦风使了个眼色。
秦风会意,立刻悄无声息地通过密道上去查探。
不过片刻,秦风去而复返,脸色凝重,脚步比平时急促了几分。
“王爷!”他单膝跪地,沉声禀报,“太子殿下……驾临王府!仪仗已到府门外,说是……听闻王爷‘噩耗’,悲痛难抑,特来亲临吊唁,送王爷最后一程!”
“宇文晟……”宇文曜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冰寒,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与杀机,但转瞬即逝,被他强行压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的还是最大的正主!
柳如玉之前的种种试探,恐怕都只是开胃小菜。太子宇文晟此次亲临,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带了多少人?”宇文曜冷静地问。
“明面上是太子仪仗,护卫约百人。但暗中有多少眼线潜入王府周边,尚未可知。”秦风答道,“李管家已经前去迎接了。”
宇文曜沉吟片刻,看向宋婉仪:“你,随本王上去。”
宋婉仪心头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些许慌乱,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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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王府正厅已被临时布置成了灵堂。
白色的帷幔低垂,正中摆放着一口空棺椁,棺前立着宇文曜的牌位,香烟缭绕,气氛肃穆哀戚。李管家带着一众留守的、早已被敲打过的仆役,跪伏在厅外,迎接太子銮驾。
宇文曜被秦风安置在灵堂后方一间用厚重帷幔隔出的内室里,躺在一张铺着白色锦褥的软榻上。他脸色被宋婉仪用特殊手法和少量脂粉营造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口也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具尚存一息、随时会咽气的尸体。
宋婉仪则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棉布孝服,头发用一根白绳松松挽起,未施粉黛,眼圈泛红,垂首静立在宇文曜榻边,扮演着忠心耿耿、哀痛欲绝的贴身医女。
一切准备就绪。
很快,府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之声。
“太子殿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伴随着脚步声,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灵堂。
宋婉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身着明黄色常服、头戴金冠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容貌与宇文曜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阴柔,狭长的凤眸中精光内敛,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漠。
正是当朝太子,宇文晟。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厅中的棺椁和牌位,脸上适时地露出沉痛惋惜的表情。
“四弟……你我兄弟一场,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叫为兄……情何以堪啊!” 他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演技堪称一流。
李管家连忙上前,匍匐在地,带着哭腔道:“太子殿下节哀!王爷……王爷他福薄啊……”
宇文晟叹了口气,走上前,亲手拈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对着牌位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动作优雅,仪态无可挑剔。
做完这一切,他才仿佛刚注意到灵堂后的内室,以及那垂落的厚重帷幔。
“这位是……”他看向李管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垂首立在帷幔旁的宋婉仪。
李管家忙道:“回太子殿下,这位是宋医女。王爷……王爷临终前,便是她在身边伺候汤药。王爷‘去’后,她无处可去,老奴便让她留在府中,暂时打理王爷身后之事,也……也算全了她一番心意。”
宇文晟的目光落在宋婉仪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那目光如同实质,让宋婉仪感觉脊背发凉。
“哦?原来你就是那位……宋姑娘。”宇文晟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抬起头来。”
宋婉仪依言缓缓抬头,目光低垂,不敢与他对视,脸上带着悲戚和惶恐,声音细弱蚊蝇:“民女……宋婉仪,参见太子殿下。”
宇文晟打量着她,片刻后,才淡淡道:“倒是个重情义的。四弟临终前,可有何遗言?”
宋婉仪心中警铃大作,来了!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她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与宇文曜套好的说辞,声音带着哽咽,断断续续地道:“回……回太子殿下……王爷……王爷当时已口不能言……只是……只是紧紧攥着民女的衣袖,眼神……眼神望着西北方向……似乎……似乎心有不甘……民女愚钝,不知……不知王爷是何意……”
西北方向,正是边境战场所在!这是暗示宇文曜至死不忘军国大事,也是将太子的疑心引向他处。
宇文晟眼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厉色,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痛表情:“四弟一生为国,便是临终……也心系边疆。可叹,可敬!”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垂落的帷幔,“四弟的遗容……可还安好?本宫与四兄弟弟情深,还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说着,他竟抬步,就要往那内室走去!
宋婉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绝不能让他靠近!宇文曜的伪装再精妙,也经不起近距离的仔细观察,尤其是太子这等心思缜密之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婉仪猛地跪倒在地,挡住了宇文晟的去路,声音凄厉,带着决绝的哭腔:“太子殿下!不可啊!”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宇文晟脚步一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嗯?你敢拦本宫?”
“民女不敢!”宋婉仪以头触地,泣不成声,“只是……只是王爷临终前曾有遗愿……说他……他戎马半生,最后却……却落得如此形容憔悴,他不愿……不愿让任何人,尤其是太子殿下您……看到他最后狼狈的模样!王爷说……他希望在您心中,永远是从前那个纵马驰骋的四弟!求太子殿下成全王爷这最后一点心愿吧!”
她哭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都砸在“兄弟情深”和“王爷遗愿”上,让人动容。
宇文晟盯着她,眼神变幻不定。他确实怀疑宇文曜的死有蹊跷,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死。但这宋婉仪的话,合情合理,将一个骄傲皇子临终的尊严刻画得淋漓尽致,让他一时找不到强闯的理由。
强行查看,反倒显得他这兄长不近人情,不尊重弟弟遗愿。
他沉默了片刻,灵堂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最终,他缓缓收回脚步,叹了口气:“也罢……四弟既如此说,本宫……便依他。”
宋婉仪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放松。
然而,宇文晟并未就此放弃。他站在原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那厚重的帷幔,仿佛要穿透它,看清后面的一切。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沉痛却带着某种深意:“四弟!你安心去吧!你麾下那些旧部,为兄定会替你好生照拂!还有你未竟的心愿,为兄……也绝不会让你失望!”
这话听起来是兄弟情深,实则暗藏机锋!既是试探帷幔后的人是否会有反应,也是在暗示他会接手宇文曜的势力,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宣告!
宋婉仪的心再次揪紧,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帷幔缝隙后的宇文曜。
只见宇文曜依旧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微弱频率都未曾改变,仿佛真的只是一具即将冰冷的躯壳。
这份定力,让宋婉仪暗自佩服。
宇文晟紧紧盯着帷幔,等了片刻,见毫无动静,眼底的疑色才稍稍褪去一些。
“李管家。”他收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老奴在。”
“好生打理四弟身后事,一应所需,皆从东宫支取。若有任何需要,或有任何……异常,随时向本宫禀报。”宇文晟吩咐道,最后“异常”二字,咬得格外重。
“是!老奴遵命!”李管家连忙叩首。
宇文晟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垂落的帷幔,以及跪伏在地的宋婉仪,这才转身,带着随从,大步离去。
直到太子的仪仗彻底离开王府,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才渐渐消散。
宋婉仪浑身虚脱,几乎要瘫软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秦风迅速检查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对内室低声道:“王爷,人走了。”
帷幔后,宇文曜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死气沉沉,而是冰寒刺骨的杀意和汹涌的怒潮。
他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指节泛白。
“宇文……晟……”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宋婉仪站起身,走到他榻边,心有余悸:“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他要是真闯进来……”
“他不会。”宇文曜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笃定,“他生性多疑,但也极其爱惜羽毛,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会轻易做出强闯‘灵堂’,惊扰‘死者’这等授人以柄之事。”
他看向宋婉仪,眼神复杂:“你刚才……应对得很好。”
若非她急中生智,以“遗愿”相阻,情况可能会更棘手。
宋婉仪扯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王爷过奖了,我也是硬着头皮上的。”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不过,他临走前那几句话,明显是怀疑您没死,在试探,也是在警告。而且,他让李管家随时禀报‘异常’,这王府里,恐怕……”
“无妨。”宇文曜闭上眼,掩去眸中的滔天巨浪,“他越是怀疑,越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还有时间。”
只是,这时间,愈发紧迫了。
太子的亲临,如同一声警钟,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