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食改善的好日子,才过了没两天。
这天午时,送下来的食盒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普通的木质食盒。
宋婉仪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打开食盒,一股不那么新鲜的气味隐隐传来。里面的饭菜倒是还有肉,但那肉颜色发暗,蔬菜蔫黄,米饭也显得有些硬。
她拿起筷子,拨弄了一下那盘所谓的“红烧肉”,肉质柴硬,汤汁浑浊,明显是用不新鲜的边角料凑数的。她又凑近闻了闻那碗米饭,隐约有一丝极淡的酸味。
宋婉仪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放下筷子,没有像寻常受委屈的丫鬟那样哭哭啼啼,也没有立刻发作去找送饭的人理论。她冷静地将食盒重新盖好,然后端起那个木盒,转身就朝宇文曜的房间走去。
秦风正从里面出来,看到她端着食盒,脸色不善,愣了一下:“宋姑娘,这是?”
“秦护卫,”宋婉仪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锐光,“麻烦通报一声,我有要事需立刻面见王爷。”
秦风见她神色不对,不敢耽搁,立刻转身进去通报,很快便出来:“宋姑娘,王爷让您进去。”
宋婉仪端着食盒,大步走进房间。
宇文曜正坐在书案后,似乎在等她。看到她端着食盒进来,他眉头微蹙:“何事?”
宋婉仪将食盒往他书案前一放,打开盖子,那股不新鲜的气味更明显了些。
“王爷,您看。”她指着里面的饭菜,声音清晰,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就是今日送来的午膳。”
宇文曜的目光扫过食盒里的饭菜,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虽然不常关注这些琐事,但好坏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这饭菜,比之前克扣时还要不堪!
“岂有此理!”秦风在一旁也看到了,气得脸色发青,“属下这就去把那个管事的抓来!”
“秦护卫稍安勿躁。”宋婉仪却出声阻止了他。她看向宇文曜,眼神冷静得可怕,“王爷,上次秦护卫去‘敲打’之后,他们安分了没两天,现在又敢送来这样的东西,您不觉得奇怪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不仅仅是克扣用度的问题了。这米饭隐约有酸味,怕是快要馊了。肉类和蔬菜也极不新鲜。他们敢这样明目张胆,要么是觉得我们好欺负,敲打无用;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授意,故意试探,或者,根本就是想坏了王爷您的身子,耽误治疗!”
她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敲在宇文曜心上!
耽误治疗!
这四个字,精准地戳中了宇文曜目前最在意的事情!他的腿刚刚有了起色,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
宇文曜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上面那些阳奉阴违的奴才!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看向宋婉仪,声音低沉压抑着怒火:“你想如何?”
宋婉仪迎上他冰冷的视线,毫不退缩:“请王爷准许,将今日负责送饭和管事的叫下来。婉仪想当面问问他们,这饭菜,他们自己敢不敢吃!也请王爷亲眼看看,您手下的这些人,究竟是如何‘尽心尽力’办差的!”
她要的不是私下处理,而是要当着宇文曜的面,撕开这些刁奴的嘴脸!不仅要解决问题,更要立威!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宋婉仪不是好惹的,而她背后站的,依旧是那个不容侵犯的宸王!
宇文曜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更懂得如何借势,如何一击致命。
“准。”他吐出一个字,带着凛冽的寒意。
秦风立刻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周身杀气腾腾。
没过多久,通道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和惶恐的求饶声。
秦风一手一个,像是拎小鸡一样,拎着两个人走了下来。一个是经常送饭的小厮,另一个是个肥头大耳、穿着管事服色的中年男人,此刻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
两人被秦风掼在地上,噗通跪下,连连磕头。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那胖管事哭喊着,声音都在发颤。
小厮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磕头。
宇文曜没看他们,目光落在宋婉仪身上,示意她来处理。
宋婉仪走到那胖管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王管事是吧?抬起头来。”
王管事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对上宋婉仪那双清澈却冰冷的眼睛,心里直发毛。这女人……不是那个冲喜陪葬的王妃吗?她怎么没死?还在这里?
“王管事,”宋婉仪指了指书案上的食盒,“这今日的午膳,是你让人准备的?”
“是……是……”王管事冷汗直流,“可是……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宋婉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端起那碗米饭,递到王管事鼻子底下,“你闻闻,这米饭是什么味道?”
王管事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那丝若有若无的酸味让他脸色一白。
“还有这肉,”宋婉仪又指向那盘颜色暗淡的红烧肉,“这用的是哪里的肉?是府里采买的正经肉,还是你们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的下脚料?这蔬菜,又是在地窖里放了几天?”
她每问一句,语气就冷一分,步步紧逼。
“这……这……”王管事支支吾吾,眼神闪烁,不敢回答。
“回答我!”宋婉仪猛地提高声音,吓得王管事一个哆嗦。
“是……是厨房……厨房不小心拿错了……小的……小的这就回去换!”王管事试图狡辩。
“拿错了?”宋婉仪冷笑一声,“连着两天都拿错?还是专门挑着我们这里拿错?王管事,你当王爷和我是傻子吗?”
她不再看他,转身对着宇文曜,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委屈,却又逻辑清晰:“王爷,您都听到了。‘拿错了’?这样的借口,您信吗?上次秦护卫亲自去吩咐,他们尚且敢如此阳奉阴违,送来这等猪狗不食的东西,可见根本未将王爷您的命令放在眼里!今日敢送馊饭,明日就敢在药里做手脚!长此以往,王爷您的安危何在?治疗如何继续?”
她这番话,字字句句都站在宇文曜的立场,将一件克扣伙食的小事,直接上升到了藐视王命、危害王爷安全的高度!
王管事听完,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喊道:“王爷明鉴!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啊!是……是李管家……李管家说……说……”
他情急之下,差点就要把李管家供出来,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死死闭上了嘴。
然而,这已经足够了。
宇文曜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冰冷,李管家!果然是他!
“李管家说什么?”宇文曜开口,声音平静,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王管事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威压,再也支撑不住,涕泪横流地磕头:“王爷饶命!是小的鬼迷心窍!是小的克扣了用度!不关李管家的事!求王爷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
他知道,如果把李管家供出来,自己只会死得更惨。现在只能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宋婉仪冷眼旁观,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逼问出的极限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在宇文曜面前彻底撕下这些人的伪装,坐实他们的罪状,并且将矛头隐隐指向了背后的李管家。
宇文曜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两人,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他缓缓抬起手,对秦风吩咐道:“拖下去,按府规处置。以后这里的饮食,由你亲自派人接管,若再出纰漏,唯你是问。”
“是!王爷!”秦风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府规处置……这王管事,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他毫不留情地抓起瘫软如泥的两人,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们拖了出去,求饶声和哭喊声渐渐消失在通道尽头。
石室内恢复了安静。
宋婉仪看着面色依旧冷峻的宇文曜,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在这地下行宫的地位,将完全不同。不会再有人敢轻易克扣她的用度,更不会有人敢再把她当成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已死”王妃。
她走到书案边,将那个令人作呕的食盒盖上,轻声对宇文曜说:“王爷,污秽之物已经清理。我让秦护卫重新准备些清爽的吃食送来?”
宇文曜抬眸看她,目光复杂。这个女人,有胆识,有谋略,懂得借力打力,更懂得如何保护她自己和他(的治疗)。
他忽然觉得,有她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宋婉仪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转身去安排新的午膳。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搞定!看来,在这王府里生存,光有医术还不够,还得会……手撕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