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16:54:30

接下来的几天,宋婉仪和宇文曜在这处地下行宫暂时安顿下来。

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规律。

每天,宋婉仪雷打不动地为宇文曜进行两次针灸治疗,早晚各一次。手法越来越纯熟,下针愈发精准。宇文曜腿部的反应也日益明显,从最初只有几个穴位有酸胀感,到后来大部分穴位都能产生不同程度的“得气”感,虽然那剧痛节点依旧敏感,但疼痛的程度和持续时间似乎在缓慢减轻。

除了针灸,还有药浴、按摩、被动的关节活动和肌肉刺激。宋婉仪将现代康复理念融入其中,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计划,严格督促宇文曜执行。

宇文曜出奇地配合。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朝堂上深沉难测的男人,在治疗时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戾气,变成了一个沉默而坚韧的病人。无论针灸多么酸痛,无论被动活动时牵拉肌肉带来多少不适,他都极少出声,最多只是蹙紧眉头,默默忍耐。

宋婉仪看在眼里,心中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这男人的意志力,强悍得不像话。

这天下午,刚完成一次针灸,宋婉仪正收拾着银针,宇文曜靠在软榻上,忽然开口:

“你之前所说‘经络’,太医院那帮庸医也常挂在嘴边。”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为何他们束手无策,而你,似乎颇有章法?”

宋婉仪动作一顿,知道这是来自老板的阶段性考核了。光有疗效还不够,得让他明白疗效背后的原理,才能建立更深层次的信任。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专业而自信的笑容:“王爷,太医院的大夫们所说的‘经络’,或许更偏向于一种抽象的气血运行通道。而我所理解和探查的,则更为具体。”

她走到软榻边,蹲下身,隔着布料轻轻按在宇文曜的小腿上。

“您看,比如这里,”她指着小腿后侧,“这里的主要‘经络’,对应着控制我们脚踝和脚趾弯曲、伸展的关键‘筋脉’。您之前这里毫无知觉,现在针灸时会有酸胀感,说明这条通路正在被重新激活。”

她的手指又移到大腿前侧:“而这里,则关系到您能否抬起大腿。之前按压时您只有轻微感觉,现在针刺的酸麻感已经能上传到腰部,这是非常好的进展。”

宇文曜目光微凝,随着她的讲解,感受着自己腿部的变化,发现她所言非虚。她似乎能精准地预知针刺每个部位会引发何种感觉,以及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对应关系的?”他追问,目光如炬,“据本王所知,即便是宫中珍藏的经络图谱,也未曾如此……细致入微。”

宋婉仪心中早有准备。她不能直接说这是现代解剖学和神经学,只能换个古人能理解的说法。

“家父曾任边陲小吏,婉仪幼时曾随父亲在任上居住多年。”她开始编造(融合部分原主记忆),“那时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云游的老神医。他医术奇特,不似中原流派,尤精于人体构造与筋脉运行之理。他见婉仪有几分天赋,便传授了一些独特的诊疗法门,其中就包括这更为精细的‘筋脉’对应之说。”

她顿了顿,观察着宇文曜的神色,见他并未立刻反驳,便继续道:

“那位老神医曾言,人体看似一个整体,实则由无数细微的‘筋’(肌肉、肌腱)、‘脉’(血管)、以及主管感知运动的‘灵线’(神经)网络交织而成。腿伤看似在骨或在表,实则关键在于这些‘网络’是否通畅。王爷您的伤,便是伤及了主管下肢运动的‘主干灵线’及其周边的‘筋络’,导致通路阻塞,信号……呃,也就是‘气血’或‘指令’无法通达,故而腿脚失灵,且因淤堵而产生剧痛。”

她尽量用贴近古人认知的词汇,来解释神经损伤和压迫的原理。

“我的针灸和按摩,目的并非是强行打通什么,而是通过温和而持续的刺激,像是……嗯,像是轻轻叩击一根沉睡的琴弦,试图重新唤醒它,引导被阻断的‘指令’慢慢重新连接,同时松解那些因为长期不动而纠缠在一起的‘筋结’(肌肉痉挛和粘连),缓解对‘灵线’的压迫。”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试图让他理解神经信号传导和肌肉协调工作的概念。

宇文曜听得极其专注。他博览群书,也涉猎过医典,却从未听过如此新颖又似乎自成一体的说法。她口中的“筋”、“灵线”、“网络”、“指令”,虽然用词古怪,但结合他自身真切的感受——那偶尔出现的、不受控制的肌肉跳动,那逐渐清晰的酸麻胀痛传导路径——竟有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她不是在空谈玄理,而是在描述一种他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细微而真实的变化。

“所以,”宇文曜缓缓开口,眸中闪烁着深邃的光,“你并非在治疗本王的‘腿’,而是在治疗操控这条腿的……‘灵线与筋络’?”

“王爷总结得精辟!”宋婉仪眼睛一亮,有种遇到知音的感觉,“正是如此!骨骼或许无恙,但操控骨骼运动的系统出了问题。我们要修复的是这个系统。”

她趁热打铁,指着他的腿具体解释道:“比如您之前感受到脚趾微动,那很可能就是某一束细微的‘灵线’被暂时激活,发出了一个微弱的信号。虽然您还无法自主控制,但这证明这套系统并未完全损坏,它有修复的可能!”

宇文曜沉默了。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依旧无法动弹的双腿,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多年来,所有太医,包括那些号称国手的人,都只是笼统地说他“经脉尽断”、“气血瘀滞”,开些活血化瘀的方子,或者干脆断言无救。从未有人像她这样,条分缕析地告诉他,问题具体出在哪里,机制是什么,甚至能预测治疗过程中的反应。

这种基于“实证”和“机理”的阐述,远比那些玄之又玄的“气血”、“阴阳”更让他信服。

他再次抬头看向宋婉仪时,眼神已经变了。少了几分审视和怀疑,多了几分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重视。

“依你之见,本王这‘系统’,修复需要多久?”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宋婉仪沉吟片刻,没有给出确切的数字:“王爷,这取决于几个因素。首先是您‘灵线’受损的原始程度和淤堵的严重性,这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其次是治疗的连续性和您的配合度。最后,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是您自身的信念和意志。”

她看着他,目光坦诚:“修复过程漫长且可能反复,时会伴随痛苦。但只要方向对了,坚持下去,每一点进展都是通往最终目标的基石。我相信,只要系统逐渐恢复,假以时日,重新站立,并非痴人说梦。”

并非痴人说梦……

这六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宇文曜沉寂已久的心湖深处。

他曾以为,余生都将在轮椅上、在黑暗中筹谋复仇,直至终老。从未敢奢望,还能有重新堂堂正正站立于人前的那一天。

而眼前这个女人,用她古怪却有效的医术,用她清晰而笃定的分析,将这份奢望,变成了一种……可能。

一种基于某种他未曾听闻、却似乎确有道理的原理之上的可能。

宇文曜久久没有说话。石室内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宋婉仪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待着他的消化和回应。

良久,宇文曜才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再看向宋婉仪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深邃冷静,但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本王知道了。”他淡淡开口,“需要什么,尽管向秦风提。”

没有过多的赞美,没有激动的承诺,但这句简单的话,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这代表着,他真正开始将她视作可以倚仗的“自己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有待观察的、有用的工具。

宋婉仪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是,王爷!婉仪定当竭尽全力!”

她知道,她成功通过了这次“期中考核”。不仅用疗效,更用专业的理论,初步镇住了这位心思深沉的残王。

未来的路还长,但至少,她在这条粗壮的大腿上,抱得更稳了一些。

她收拾好药箱,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准备去研究下一阶段的药方。

软榻上,宇文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

“灵线……筋络……系统……”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陌生的词汇,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或许,老天爷在他最黑暗绝望的时候,送来的并非是一个陪葬的牺牲品,而是一个……真正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