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05:46:19

天刚亮,外门的石板地还湿着。方圆推开卡骸房的门时,冷风顺着领口往里灌,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站在门口,没有急着走。脑子里原身的记忆和他自己的记忆混在一起,有点乱,他得先理一理。

原身叫方圆,是玄家外门的杂役,资质丁等,空窍狭窄,在玄家这种地方,算是最底层的人。昨天被赵三踹进卡骸房,怨意入体,差点没挺过来。

而他,古月方源,就在这具身体快断气的时候,被卷进了这个世界。

他轻轻呼了口气,把这些念头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得先把今天过了。

他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赵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弄。

“哟,方圆,命挺大啊,还能站起来?”

方圆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麻烦还是来了。

赵三带着两个跟班走过来,堵住了他的路。

“昨天不是让你在卡骸房里反省吗?怎么,还敢出来?”

赵三说着,抬脚就往他腿上踢。

方圆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动作不大,也不快,就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赵三踢空了,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

“好啊,你小子现在还敢躲了?”

方圆低下头,没有说话。他知道现在不能硬,他这身体太弱,硬的话只会被打得更惨。

赵三见他低头,以为他怕了,抬手就往他脸上扇去。

啪。

声音清脆。

方圆被打得偏过头,嘴角被扇破了,渗出血来。

他没有抬手反抗,也没有愤怒,只是静静站着。

赵三收回手,拍了拍衣袖,像碰了什么脏东西。

“记住,在这外门,我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别以为你命大,就能跟我作对。”

他又踢了方圆一脚,把他踹得一个趔趄。

“滚吧,下次再敢躲,我让你躺三个月。”

赵三带着跟班转身离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方圆站在原地,轻轻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委屈。

他只是在观察。

观察赵三的性格。

观察外门的秩序。

观察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知道,在这里,弱者的愤怒没有任何意义。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他轻轻呼了口气。

“这个世界……比我想的更麻烦。”

他没有回杂役房,而是朝执事堂方向走去。

他知道,赵三这种人,被他躲了一下,心里肯定不舒服,说不定已经去告状了。

他得先一步去,免得被人抓个“逃跑”的罪名。

在玄家外门,任何一点小错,都可能被放大成死罪。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

脚步很稳。

因为他知道——

“在这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赵三那一巴掌扇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方圆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破了,血慢慢渗出来。他抬起手,轻轻擦了一下,动作很轻,像是怕把伤口弄大。

赵三见他这个样子,以为他怂了,嗤笑一声:“知道怕就好,以后给我放老实点。”

他说完,又踢了方圆一脚,把他踹得踉跄几步。

跟班在旁边笑着附和:“三哥,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昨天让他去卡骸房,他还敢偷懒。”

“这种杂役,不打不长记性。”

赵三听着跟班的话,脸上的得意更明显了。他伸手拍了拍方圆的脸,动作轻佻又侮辱人。

“小子,记住了,在这外门,我让你往东,你就别往西。”

“下次再敢躲,我把你腿打断。”

方圆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不是怕,也不是怂。

他只是在判断。

判断赵三的性格。

判断跟班的态度。

判断周围有没有人在看。

判断自己现在能不能承受第二次殴打。

他心里很清楚——

现在反抗,只会被打残。

而被打残,就意味着失去行动能力。

失去行动能力,就等于死。

在玄家外门,一个失去价值的杂役,是没有资格活下去的。

赵三见他一直低着头,以为他被打服了,骂了几句,便带着跟班离开了。临走前,还故意撞了方圆一下,把他撞得倒在地上。

灰尘扬起,扑了他一脸。

方圆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抬头看了看赵三离开的方向,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

只有冷静。

像在看一条咬人的狗。

“这种人……”他轻轻呼了口气,“最容易成为棋子。”

他没有急着回杂役房,而是朝执事堂方向走去。

他知道赵三一定会去告状。

在玄家外门,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

先动手,再恶人先告状。

如果他现在不主动去执事堂,等赵三告完状,他就会变成“不服管教”“殴打同门”的杂役。

那时候,他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执事堂在北边,路有点远。他走得不快,因为身体还没恢复,每走一步,胸口都会隐隐作痛。

那是昨天怨意入体留下的伤。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

外门的杂役们大多在扫地、挑水、砍柴,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麻木。偶尔有人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同情,却没有人敢靠近。

在玄家,同情别人是一种奢侈。

方圆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他走到执事堂门口时,门是关着的。他抬手敲门,敲了三下,不轻不重。

门很快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弟子,看了他一眼,皱着眉道:“你就是方圆?”

方圆点头:“是。”

那弟子侧身让开:“进来吧,执事在等你。”

方圆走进去时,心里已经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推演了一遍。

执事可能会:

一,直接罚他。

二,先问情况。

三,观察他。

四,把他当棋子利用。

他更倾向于第三种。

因为玄山不是傻子。

赵三是什么样的人,整个外门都知道。

如果玄山直接罚他,那只能说明——

他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对象。

但从原身的记忆来看,玄山不是那种喜欢随便杀人立威的人。

他更像是那种——

把人放在手里掂量掂量,再决定要不要用的人。

执事堂里光线有点暗,玄山坐在桌后,手里翻着一本册子。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你来了。”

语气很平淡。

方圆行礼:“弟子见过执事。”

玄山摆摆手:“不用装样子,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的。”

他合上册子,盯着方圆:“赵三说你不服管教,还敢还手?”

方圆心里微微一紧。

赵三果然告状了。

但他没有慌,只是平静道:

“我没有还手,只是躲了一下。”

玄山盯着他,没有说话。

那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昨天进了卡骸房?”

方圆点头:“是。”

“怨意入体,你能活着出来,也算运气。”

玄山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

“不过你要记住,在这外门,运气不是长久的东西。”

“想要活得久,就得知道自己的位置。”

他拍了拍方圆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你现在的位置……很低。”

方圆低头:“弟子明白。”

玄山“嗯”了一声:“明白就好。”

他走回座位,重新坐下:“赵三那边,我会说几句。”

“你以后别再和他起冲突。”

“你惹不起他。”

方圆心里知道,这是警告。

也是一种“安抚”。

让他忍着。

让他别闹事。

让他继续当一个安分的杂役。

玄山忽然话锋一转:“从今天起,你不用去卡骸房了。”

方圆抬头,有些意外。

玄山淡淡道:“去药圃吧。”

“药圃那边缺人,你去那边帮忙。”

药圃。

方圆心里微微一动。

是林正所在的地方。

玄山看着他:“你别以为这是好事。”

“药圃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地方。”

“你要是敢偷懒,我一样罚你。”

方圆低头:“弟子不敢。”

玄山挥挥手:“去吧。”

方圆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玄山忽然又说了一句:

“记住,在这外门,不要太显眼。”

“太显眼的人……死得快。”

方圆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外走。

他知道玄山这句话的意思。

也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他走出执事堂时,风更大了,吹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灰蒙蒙的。

像要下雨。

他轻轻呼了口气。

“看来……”

“这第一步棋,比我想的要复杂。”

但他没有害怕。

也没有退缩。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道:

“既然成了杂役,那就先当好杂役。”

“等时机到了……”

“我会让整个外门,记住我的名字。”

方圆从执事堂出来时,外面的风更大了,吹得他胸口隐隐作痛。他抬手按了按胸口,动作很轻,像是怕把里面的伤弄裂。

他知道,那是怨意入体留下的痕迹。

这种东西不会一下子要人命,却会慢慢侵蚀身体,让你越来越虚弱,直到某一天突然倒下。

在玄家外门,像他这样的杂役,一旦倒下,就没人会管。

他轻轻呼了口气,把这点疼痛压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得先去药圃。

不是因为他想去,而是因为——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走的路。

他沿着石板路往西走,脚下的石子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外门的杂役们都在忙自己的活,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没有人注意他。

也没有人关心他。

方圆心里很清楚,在这种地方,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

他走到外门西侧的木栅栏时,已经能闻到药草的味道。那味道很淡,却带着一点苦涩,闻久了会让人头晕。

药圃的门没关,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思考。

他知道,从踏进药圃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被赵三欺负的杂役”,而是——

被林正盯着的杂役。

这两者的危险程度,完全不一样。

赵三只是一条乱咬人的狗。

林正却是一把藏在暗处的刀。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迈步走了进去。

药圃里很安静,只有风吹动叶子的声音。几株药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看上去很普通,却价值不菲。

一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正蹲在地里,检查一株青纹草。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正是林正。

他看到方圆,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哎呀,方圆,你来了?”

那笑容看上去很和善,像是见到了熟人。

方圆心里却很清楚——

林正这种人,笑只是一种工具。

他低头行礼:“林师兄。”

林正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执事堂那边已经跟我说了,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里干活。”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别怕,药圃不累,比卡骸房好多了。”

方圆点头:“谢谢林师兄照顾。”

林正摆摆手:“大家都是外门的人,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他说着,目光却在方圆身上扫了一圈。

那目光看似随意,却像在打量一件物品。

方圆心里清楚,这是观察。

也是试探。

林正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听说你昨天进了卡骸房?”

方圆心里一紧。

来了。

这是林正的第一个问题。

他平静道:“是赵三师兄让我去清理的。”

林正的笑容不变:“赵三那人脾气急,你别往心里去。”

“不过你能从卡骸房里活着出来,也算运气不错。”

方圆没有接话。

他知道,这种时候,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林正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温和了:“你放心,在我这里干活,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外门这种地方,能遇到一个愿意教你的人,不容易。”

这句话听着像拉拢,其实是提醒。

提醒他——

你欠我一个人情。

你以后要听话。

方圆低头:“我会尽力做好。”

林正满意地点点头:“好,你先去把那边的草除了。”

他指了指药圃角落的一片杂草。

“记住,别碰坏药草。”

“这里每一株,都比你这条命值钱。”

方圆没有抬头:“是。”

他转身朝角落走去。

林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他轻轻哼了一声:

“能从卡骸房活着出来……”

“有点意思。”

“看看你能撑多久吧。”

……

方圆走到角落,蹲下身子,开始除草。

动作很慢。

很小心。

很普通。

他知道,现在的他,必须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普通。

只有普通,才能活下去。

他一边除草,一边在心里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