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6 02:35:46

省检反贪局,那个挂着“副处长”牌子的办公室里,空气燥热。

侯亮平手里攥着那个牛皮纸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顾言那通电话,就像是往干草堆里扔了一根火柴,把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功利心彻底点燃了。

“山水集团……高小琴……”

他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神越来越亮,像极了饿了三天的狼闻到了血腥味。

这哪是什么线索?这分明就是通往正处级、甚至副厅级的登天梯!

侯亮平没敢惊动处里那些只会喝茶看报的老油条。他很清楚,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在背后怎么编排自己。

这泼天的功劳,必须是他侯亮平独享的。

他锁好门,利用梁群峰女婿这层身份带来的隐形特权,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市国土局档案科。

那边一听是梁书记的女婿要调资料,哪敢怠慢?不到半天功夫,一摞厚厚的复印件就摆在了侯亮平的案头。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台灯的光圈打在桌面上。

侯亮平像个守财奴一样,贪婪地翻阅着每一页文件。指尖沾染了复印纸特有的碳粉味,但他毫不在意。

“找到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份五年前的土地转让协议赫然在目。

京州光明区那块寸土寸金的地皮,竟然以低于市场价七成的价格,打包转让给了一家刚刚注册不到三个月的公司——山水集团。

这简直不是暗箱操作,这是明抢!

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顾言口中的那个名字:高小琴。

“啪!”

侯亮平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在狭窄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心脏狂跳,撞击着肋骨咚咚作响。

实锤了!

只要顺着这条线挖下去,从高小琴查到资金流向,再从资金流向查到背后的保护伞,那个传说中的赵瑞龙,甚至那位已经退下去的老书记……

这画面太美,他简直不敢想。

“顾言啊顾言,你终究还是太嫩了。”

侯亮平停下脚步,对着空气冷笑了一声,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领,仿佛此刻正站在领奖台上。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居然为了那点可笑的同学情谊,拱手送给我?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敢碰?”

“既然你不敢,那就让我来!”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资料小心翼翼地装进公文包。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个包的重量变了,里面装的不是纸,是前程,是尊严,是他把顾言踩在脚下的资本。

这就叫,优势在我。

……

晚上九点,梁家别墅。

水晶吊灯的光芒折射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晃得人眼晕。

侯亮平推门而入时,客厅里静悄悄的。

梁璐穿着一件深紫色的真丝睡衣,正半躺在进口沙发上敷面膜。那面膜纸惨白惨白的,贴在她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片嘴唇,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她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脚趾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像刚喝过血一样。

听见开门声,梁璐连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

“哟,侯大处长回来了?今天又去哪鬼混了?一身的烟味。”

侯亮平换了拖鞋,脸上挂着那种刻意讨好的笑。要是换做平时,他肯定要低声下气地解释一番,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他是带着“战利品”回来的。

“璐璐,你说什么呢,我这是在办正事!”

侯亮平快步走到茶几旁,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一边掏资料,一边难掩激动地说道:“你看看这个!我今天挖到一条大鱼!真正的深海大鱼!”

梁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伸手调整了一下翘起的面膜边缘。

“什么鱼不鱼的,你能不能稳重一点?都是副处级干部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这次不一样!”

侯亮平把那份土地转让协议的复印件抽出来,直接怼到了梁璐面前,指着上面那个红圈。

“你看!光明区那个烂尾项目,我查到了!是山水集团干的!那个高小琴,就是赵瑞龙的白手套!”

侯亮平的声音因为亢奋而微微发颤,他甚至没注意到,梁璐在听到“山水集团”这四个字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里面绝对有惊天的黑幕!官商勾结,利益输送!只要我把这个案子办成了,别说处里那些老顽固,就算是省里……”

“闭嘴!”

一声尖锐的厉喝,突兀地打断了侯亮平的宏图大志。

梁璐猛地坐起身,一把撕掉脸上的面膜。

那张略显松弛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震惊与恐惧,原本保养得当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她死死盯着侯亮平,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你说什么?你在查山水集团?你在查赵瑞龙?”

侯亮平被她这副吃人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种即将封神的快感瞬间凉了一半。

“对……对啊。”他有些结巴,“我是检察官,查案不是天经地义吗?而且这个案子……”

“啪!”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耳光声,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响。

这一巴掌太狠了。

侯亮平的脸瞬间被打偏过去,眼镜都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滑出老远。

他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耳边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梁璐。

“你……你打我?”

自从结婚以来,他在这个家里虽然地位不高,像个上门女婿一样受气,但梁璐还从来没有动过手。

这一巴掌,把他在外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虚荣心,扇得粉碎。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蠢货!”

梁璐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侯亮平的手指都在发抖,那是气到了极点,也是怕到了极点。

“侯亮平,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山水集团那是你能碰的?赵瑞龙那是你能查的?!”

“你知不知道他爸是谁?那是赵立春!这汉东的天还没变呢,你就想去捅破天?!”

侯亮平捂着脸,心里那股子委屈和不甘也涌了上来,梗着脖子反驳道:“赵立春怎么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是反贪局的副处长,我有权利……”

“你有权个屁!”

梁璐直接爆了粗口,那张平日里维持着高知女性优雅的面具彻底撕碎。

“我爸把你弄到这个位置上,是让你去镀金的,是让你混日子的!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她抓起茶几上那一摞侯亮平视若珍宝的资料,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纸张纷飞,如同漫天的白色冥币,锋利的纸边在侯亮平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你给我听清楚了,侯亮平。”梁璐凑近他,眼神阴鸷得可怕,“这个案子,你立刻给我停下来!就把这些东西烂在肚子里!否则,别说你那点可怜的前途,就是我们整个梁家,都要被你这个蠢货拖下水!”

说完,梁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转身踩着重重的步子上楼去了。

“砰!”

卧室的门被狠狠摔上,整栋别墅仿佛都跟着震了一下。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侯亮平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那里。

眼镜碎了一个镜片,脸上带着巴掌印和血痕,脚边散落着他以为能改变命运的证据。

疼。

不仅是脸疼,更是心疼,那种尊严被踩在脚底摩擦的疼。

侯亮平慢慢蹲下身,手颤抖着去捡地上的资料。

为什么?

他想不通。

梁璐不是一直嫌弃他没本事吗?不是一直想让他出人头地给她长脸吗?

为什么一提到山水集团,她的反应会这么大?甚至可以说是……恐惧?

一个让人脊背发凉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

梁家……难道也不干净?

他那个位高权重的岳父梁群峰,虽然表面上和赵立春井水不犯河水,可在这个圈子里,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

如果梁家和山水集团也有利益输送……

侯亮平的手猛地一抖,刚捡起来的文件又掉回了地上。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里。

前面是顾言给他挖好的深坑,里面埋着触之必死的赵家雷;后面是梁璐那张吃人的嘴,稍有不慎就会被扫地出门。

进,是死。退,是窝囊废。

顾言……

侯亮平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脑海里浮现出顾言那张永远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那个混蛋,早就知道会这样吧?

他在电话里那种欲言又止的引导,那种看似好心的提醒,其实都是在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

“顾言,你真狠啊……”

侯亮平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

同一片夜空下,金域蓝湾顶层公寓。

这里没有争吵,没有耳光,只有流淌的爵士乐和令人迷醉的红酒香。

顾言穿着浴袍,慵懒地靠在床头,手里晃动着半杯红酒。

钟小艾刚吹干头发,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你说,侯亮平现在在干嘛?”钟小艾仰起头,那双平日里傲气凌人的眼睛,此刻满是好奇与狡黠。

“他啊……”

顾言轻笑一声,低头抿了一口酒,嘴角的弧度玩味而残忍。

“估计正捂着脸,怀疑人生呢。”

“捂着脸?”钟小艾眨了眨眼,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梁璐那个老女人会动手?”

“梁璐那种人,极度自卑又极度狂妄。她把侯亮平当成自己的私有物品,甚至是宠物。宠物如果不听话,想要去招惹外面的恶犬,主人当然要给一巴掌打醒他。”

顾言的声音平淡,却像是洞穿了一切。

“侯亮平以为自己拿到了尚方宝剑,其实那是催命符。梁家虽然和赵家不对付,但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梁群峰那个老狐狸,绝对不会允许侯亮平这种愣头青去坏了他的政治平衡。”

“所以,侯亮平现在应该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钟小艾听得两眼放光,忍不住在顾言下巴上亲了一口。

“老公,你这招借刀杀人,玩得也太溜了!那个侯亮平现在估计都要恨死你了,但他肯定还以为你是好心办坏事。”

“恨?”

顾言放下酒杯,翻身将钟小艾压在身下,指尖轻轻滑过她细腻的脸颊。

“恨就对了。只有恨,才能让他失去理智。只有失去理智,他才会为了证明自己,走上一条真正的不归路。”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钟小艾媚眼如丝,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不急。”

顾言低下头,吻落在她的锁骨上,声音低沉得如同恶魔的低语。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照亮了这座城市光鲜亮丽的表皮,也掩盖了下水道里正在滋生的腐烂与绝望。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