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七星阵,贴五雷符,悬照妖镜,种南天竹。
在一个老道士的设坛作法下,乔云苓这个将夫家闹得鸡犬不宁的“恶鬼”以为自己真的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没想到再次醒来时,她回到了上辈子的洞房花烛之夜。
新房外传来喜婆和小厮向客人赔礼道歉的声音,因为新郎烂醉如泥,只得让想闹洞房的人高抬贵手。
宾客识趣的散去,房门“嘭”的一声被推开。
隔着薄如蝉翼的娟纱喜帕,乔云苓眼见着那个低垂着头的高挑男人被扶着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
她死死盯着那道身影,握紧了拳头,绷紧了身体......
进门后,方才还一脸醉意朦胧的沈延初瞬间站直了修长的身躯,甩开搀扶着他的两人低声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那姿势,那语气,哪里还有半分醉色?
喜婆诧异,不过很快满脸笑意,殷勤的提醒:“二少爷您先别着急,还没撒账说吉祥话,也没喝合卺酒呢......”
男人侧头冷冷道:“本少爷今日醉酒不适,都给我出去!”
喜婆被这语气吓得一个激灵!
沈延初身边的小厮墨石忙给她递了个眼色:“二少爷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喜钱少不了你的!”
喜婆眼看苗头不对,自然是巴不得先拿钱走人。
于是,两人行了个礼悻悻然的离开,顺便将门轻轻的带上......
沈延初这才抬头望向喜床,眸色晦暗的盯着端坐在床的陌生女人。
乔云苓隔着喜帕与男人四目相对,只觉恍若隔世。
不,确实已然隔世。
她想起了上辈子此时的自己,以为等来的是良人,却是噩梦的开始......
乔云苓从小在乡间长大,家中略有薄产,从曾祖父那辈起便耕读传家。
她大伯和父亲相继考中进士,终于光宗耀祖!
她也从村民嘴里的小村妞变成了官家小姐,还得了与肃宁伯府的这门“好”亲事。
可她哪里能想到,丈夫宠妾灭妻,小妾面甜心苦,婆婆也刁钻难伺候。
她嫁入伯府一年多又得了肌肤溃烂的恶疾,被婆婆以怕传染他人为由打发到偏僻破败的小院。名义上养病,实则自生自灭。
她在那里过着缺医少药的苦日子,连日常生活用品都能被下人克扣!
她被与世隔绝两年,直到那个寒冷的冬夜突起一场大火。
她的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住,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只能在火海里痛苦挣扎的死去。
乔云苓知道是伯府的人再也容不下她这个没用的正妻了,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意外而亡”!
她死得痛苦,死得不甘心,魂魄在肃宁伯府徘徊数月不曾离去,誓要报复这个府上曾欺负过她的所有人!
直到某日,那个对她冷心冷情的夫君沈延初带着个老道士往她生前所住的清秋苑而来。
她还清楚的记得他对那个老道说的话,以及清俊的脸上闪过的狠辣之色。
“我这位夫人生前不敬长辈,苛待妾室,残害庶子,意外横死实属她罪有应得。请道长来这趟,便是想镇其恶魂,保家宅安宁,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另外,本少爷不想肃宁伯府成为京城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还请道长莫要将今日驱邪镇宅的事往外传!”
那时的乔云苓如坠冰窖,恨不得化成厉鬼扑上去掐死这个狠心绝情的男人!
他们不仅要杀了她的人!还要灭了她的魂!这群人为什么能狠心至此?!
可是很快,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她的灵魂像被撕碎一般,又痛又冷,如坠深渊,如入地狱......
乔云苓回忆如潮水般袭涌,此刻心中已然没了当初的难过,只升起想复仇的火苗。
沈延初立在门口半晌后,抖了抖有些凌乱的衣袖,漫不经心的踱步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乔云苓的胸口一般,让她的恨意再增加一分......
上辈子的乔云苓只顾着低头害羞了,此刻的她能清楚的看见这个男人眼底浮现的不是喜色,而是郁色。
沈延初走到床前,想掀开喜帕的手顿了顿,想起方才酒席间,几个家世不俗的公子哥想借用这个女人的出身调侃笑话自己,心里便有些气闷。
他对盖着喜帕,低着头的乔云苓说话时便少了些尊重:“自古以来,亲事讲究门当户对,不过我们沈家没有墨守成规的做派。你出身乡野,能嫁入我们肃宁伯府,是家中长辈为你修来的福气。既然已经入了我伯府的大门,以后就好好儿的守着伯府的规矩,不懂的多向家中长辈请教,府上也不会亏待了你......”
“为夫没有嫌弃你的出身,你也得有正妻的容量!”沈延初云淡风轻的说出了他洞房花烛夜最想说的话:“我和表妹湖衣从小青梅竹马,可怜我姨父姨母过世得早,她自小就孤苦无依,寄居伯府数年。如今娶了你做夫人,我便只能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让她后半辈子无忧,所以今日才将娶亲和纳妾两事一起办了。”
乔云苓听着对方高高在上的语气,恍恍惚惚,真的和前世一模一样。
上辈子,她洞房花烛夜的喜悦、羞怯、忐忑,都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却为了不让娘家为难而选择了隐忍。
沈延初语气警告意味十足:“希望你能好好待湖衣,日后也别学小肚鸡肠的妇人一般磋磨她!”
伯府没有事先知会乔家新婚纳妾之事,他想以乔家人的自知之明就不应该深究,也不会深究。
他原本对这桩亲事不满,但他父亲却极力促成。
也怪他们肃宁伯府日渐衰落,他想娶高门贵女比登天还难。
这乔家虽然不是世家大族,在京城也没有深厚的根基,家中男丁们却是凭真才实学科举入仕。
乔家女的大伯任职五品户部郎中,不算身居高位却身居要职,掌有实权。
其父大器晚成,更是去年被皇上亲点的榜眼,现在翰林院任正七品编修,若有能力,日后进内阁也未尝不可。
这种现在能受伯府掌控,未来又可能对他有助力的岳家,目前算是他好一点儿的选择。
想到此处,沈延初终于平复了一下自己低落的心情。
早已见识过这个男人的高傲和自以为是的“深情”,乔云苓心中忍不住冷笑。
沈延初见她半晌不吭声,再开口时便带了丝压迫的冷意。
“为何不答话?我与你说的话可听明白了?你不会在这件事上让为夫难做吧?你最好别做一个妒妇苛待湖衣,否则......”
乔云苓再也忍不住了,她伸手“唰”的一下掀开头上的喜帕站起身冷冷的质问:“否则你想怎样?!”
沈延初吓了一跳,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
待看到面前的女子一张小脸被厚重的妆容涂抹得连真实容貌都快看不清了,可一双眼睛却透着瘆人的幽寂冷冽,他不免心中暗惊。
没了喜帕,没了上辈子的羞怯紧张,乔云苓也将眼前这个男人看得更清了。
身形修长似青竹,面如冠玉似雕刻,一袭大红喜服被他驾驭得艳而不俗,既有几分少年的稚气,也有青年男子的稳重。
俊雅的书生气扑面而来,几乎快让人忘了这肃宁伯府祖上是靠武将起家,伯府的男丁都多多少少会武一事。
确实......确实算得上人模狗样!
沈延初回过神,捕捉到她眼里的厌恶和冰冷,顿时有些恼怒的质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乔云苓皮笑肉不笑:“你用什么眼神看我,我自然就用什么眼神回敬你,这叫礼尚往来!”
既然上辈子他们认为她是个粗鄙不懂规矩的乡村野丫头,那这辈子她便不客气了!
沈延初有些不可置信,双眸闪过厉色。
不过想到今日纳妾确实拂了她脸面,于是只得按捺住自己厌烦的心绪,试着安抚她:“我知道,今日纳妾让你心里不痛快,但表妹她自幼孤苦无依,我虽然不能八抬大轿娶她,但也不能太委屈了她,她是个性情极好的人,不会对你正妻的位子有任何威胁......”
乔云苓不以为意的直接问:“既然沈二少爷与令表妹如此情深似海,又怎忍心让她做妾而娶我为妻?既然娶了我为妻,你又何必一副被逼无奈而委屈的样子?这不是又当又立吗?我们乔家虽不显赫,但也有自知之明!若早知你有心上之人,我乔云苓断不会强行上赶着嫁进沈家门!”
“你?!”
沈延初有些语塞,没有想到面前的女子说话竟然如此直白不留余地。
他看向乔云苓的眼神越发冷冽,语气却软硬兼施:“结亲乃结两姓之好,不仅是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族的事,我看在你父亲和大伯的份儿上不愿与你的失态计较......”
“呵呵,你确定是结亲而不是结仇?”乔云苓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追问:“你若真看重我的父亲和大伯,想要结两姓之好,何必非要在你我大喜之日纳妾?是你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如此不懂规矩只为了给你心爱的表妹一个交代?还是你们沈家认定了我们乔家人微言轻,只会忍气吞声任人欺负?”
沈延初俊脸气得发青,他确实不顾父亲的反对铁了心要在娶亲当日纳妾,就是不想让表妹太委屈,同时也是让正妻以后想欺负拿捏表妹的时候能有所顾忌。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乔家女竟然如此难缠!!!
沈延初一副被诈骗的震惊模样,近乎咬牙切齿的说:“听闻乔家大小姐虽出身乡野,但性情乖巧又知书达理,没想到竟然如此不懂体面,不知进退?!从明日起我会让府上的教养嬷嬷好好儿教你什么是三从四德!什么是为妻之道!等你学好了规矩我们再圆房!”
说罢,不等乔云苓的反应,男人冷哼一声,怒气冲冲头也不回的出了喜房。
“你们伯府不讲规矩在先!要学规矩也是你沈二少爷首先需要好好儿学一学!”
乔云苓冲着男人的背影喊道。
“嘭”的一声!
回答她的是被重重关上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