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很生疏。
梳子刮到打结的地方,扯得她头皮生疼。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萧烬停下来,低头看她。
"疼?"
崔皎皎点点头。
他没说话,换了个角度,这次动作轻了很多。
"一梳梳到头。"
他开口了,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念什么。
崔皎皎愣住。
他从哪学的?
"二梳白发齐眉。"
他一边念,一边慢慢梳着她的头发。动作笨拙,却很认真。
"三梳儿孙满地。"
崔皎皎看着镜子里的他,心跳得厉害。
他的眉眼沉沉的,专注得像在做什么顶重要的事。烛火映在他脸上,把那些冷硬的线条都柔化了几分。
"四梳……"
他忽然顿住了。
崔皎皎从镜子里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继续念下去。
"四梳龙凤呈祥。"
他把她的头发拢起来,笨手笨脚地挽了个髻。发髻歪歪扭扭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他却很满意似的,拿起那支赤金步摇,插在她发间。
"好了。"
崔皎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发髻歪着,步摇也插得不正,活像个刚学梳头的小丫鬟的手艺。
她想笑,又笑不出来。
因为萧烬的鼻尖已经抵住了她的耳垂,慢慢蹭着。
"好看。"他说,声音有点哑。
崔皎皎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心里发软。
萧烬转身,从架子上拿起一件玄色的衣袍。
那衣袍的料子和她身上的是一样的,同样的云锦,同样的金线勾边。只不过她的是正红,他的是玄黑。
红与黑,交相辉映。
像是特意配好的。
萧烬穿好衣袍,转过身来。
崔皎皎看着他。
玄衣衬得他眉眼越发深邃,通身的气势像一柄出鞘的刀。可腰间那条红色的穗子,又给他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那穗子的颜色,和她裙摆上的绣线是一样的。
"走吧。"萧烬伸出手,"让他们看看,朕的皇后是什么模样。"
……
太和殿张灯结彩。
红绸从殿顶垂下来,一道一道的,像瀑布似的流泻而下。廊柱上挂满了灯笼,照得整座大殿亮如白昼。
殿内摆满了宴席,乌泱泱全是人。
文官武将,命妇贵女,黑压压跪了一地。
崔皎皎被萧烬牵着走进去。
那只手很大,很暖,牢牢地攥着她的手指,像是怕她跑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崔皎皎低着头,不敢看。
萧烬牵着她走上高台,在龙椅上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把她拉到腿上,而是让她坐在旁边的凤座上。
两把椅子并排摆着,一样的高度,一样的尊贵。
崔皎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萧烬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过头来,唇角微微勾起。
"怎么,以为朕还要让你坐腿上?"
崔皎皎赶紧摇头,垂下眼。
"平身。"萧烬开口了。
众人起身,各自归位。
崔皎皎偷偷抬眼,扫了一圈。
最前排站着几个武将。
她认出了那个络腮胡的大个子,李怀安,上次在太和殿见过,就是递剑给萧烬那个。他今天穿了身簇新的武将服,可那张脸还是粗犷得很,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
他旁边站着个妇人,三十来岁的模样,皮肤黝黑,眉眼间透着股泼辣劲儿。她时不时瞪李怀安一眼,像是在警告他别乱说话。
崔皎皎猜那是李怀安的妻子。
再往后是文官。
顾清站在最前面,还是那身灰袍,还是那把折扇,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旁边站着温行舟,今天难得换了身正经衣裳,月白的料子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病恹恹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她的目光继续往后扫。
忽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雪音。
她的闺中密友,御史中丞徐远道的女儿。
雪音今天穿了件淡青色的衣裙,乌发低挽,素净得像朵莲花。她站在女眷堆里,眼神有些空茫,不知道在看哪里。
崔皎皎心里一紧。
她想喊雪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今她是萧烬的皇后。
这个身份太敏感了,万一连累了雪音怎么办?
"看什么?"
萧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懒洋洋的,却带着几分凉意。
崔皎皎心里一紧,赶紧收回目光:"没、没什么。"
萧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在徐雪音身上停了一瞬。
"认识?"
"是我……以前的朋友。"崔皎皎低声说。
萧烬没说话,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让崔皎皎心里发毛,总觉得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恭贺陛下登基大宝!贺我大军凯旋!"
李怀安的大嗓门打破了沉默。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完还"哈"了一声,满脸通红。
"怀安!"他旁边的妇人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这是御前!"
"怕什么!"李怀安拍着胸脯,"陛下不是外人!"
那妇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冲着上面福了福身:"陛下恕罪,我家这莽夫不会说话。"
萧烬倒是没生气,反而笑了一声。
"李将军战场上豪迈,酒桌上也豪迈。"
他转头看向崔皎皎:"这是李怀安,朕的先锋大将,从平安关一路杀到京城,头一个破城门的就是他。旁边那位是他夫人季婉。"
崔皎皎点点头,轻声道:"李将军,李夫人好。"
季婉打量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但还是挤出个笑:"娘娘好。"
李怀安倒是大大咧咧的:"嗨,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娘娘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尽管来找我家婉娘,她最会骂人了!"
季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闭嘴。"
李怀安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媳妇,不敢吭声了。
崔皎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两口子倒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