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22:10:07

“同志,我想问一下,有没有旧的帆布袋,或者结实点的麻袋?”她低着头,声音有些发虚。

收购站的大爷叼着旱烟,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角落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

“都在那儿,自个儿挑,五分钱一个。”

苏曼走过去,在一堆破烂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干净结实的军绿色帆布包,上面还有几个已经褪色的五角星印记。

她付了钱,将帆布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快步往家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往日里,这人间烟火的气息,总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和安宁。

可今天,这股味道钻进鼻腔,却只让她觉得心口发堵,胃里一阵阵地翻涌。

回到陆家,堂屋里静悄悄的。

王秀莲和陆建国还没回来,陆烈今天似乎也加班,不在家。

这正好。

苏曼松了一口气,迅速闪身进了西屋,并且第一次,主动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她将帆布包扔在床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几件换洗的旧衣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

针线笸箩,是她吃饭的家伙。

再有,就是那两本被她翻得起了毛边的高中课本。

她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整齐地放进帆布包里。

当她的手触碰到那件陆阳留下的、被她修改过的旧军装时,手指顿了一下。

她曾穿着这件衣服,感受着不属于她的温暖。

现在,也该还回去了。

她将那件军装,连同前几天陆烈偷偷塞进来的那瓶友谊牌雪花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桌子上。

雪花膏的瓶身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莹润的光。

她甚至能想象出,陆烈把它放在石磨上时,那失落的样子。

心,又是一阵针扎似的疼。

苏曼咬着牙,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最后,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这个房子的房本。

另一样,是前几天部队刚刚补发下来的,正式的工作名额证明文件。

有了这个,就等于有了铁饭碗。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了。

可现在,她不想要了。

她欠陆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陆阳的命,陆家的收留,陆烈的照顾……

这些,就当是她最后的一点补偿吧。

她找出纸笔,趴在桌子上,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开始写信。

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握不住笔。

娟秀的字迹,也变得歪歪扭扭。

“王阿姨,陆伯伯,陆烈同志:

展信安。

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收留和照顾,苏曼无以为报。

房子和工作,本就是陆家之物,现一并归还。

听闻陆烈同志与林小姐喜事将近,苏曼在此,遥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我走了,不必找我。

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苏曼 绝笔”

写下最后一个字,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了纸上,迅速晕开了一团小小的墨迹。

苏曼再也忍不住,捂住嘴,任由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擦干眼泪,将信纸仔细地叠好,和房本、工作证明一起,压在了桌上的雪花膏瓶子下面。

做完这一切,她背起那个半满的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只住了短短几个月的房间。

然后,她拉开门栓,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院门被她轻轻地带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最后的告别。

苏曼不敢回头,迎着冰冷的夜风,朝着火车站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得决绝。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没多久,一道高大的身影,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急匆匆地回到了陆家大院。

陆烈今天在部队有个紧急的器械维修任务,忙到了现在才脱身。

他归心似箭,自行车蹬得飞快,脑子里想的,都是回家后能看到的那一抹昏黄的灯光,和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

然而,当他推开院门时,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慌的黑暗。

西屋的灯,没有亮。

陆烈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怎么回事?她睡了?还是……出去了?

他快步走到堂屋,摸索着拉开了电灯。

刺眼的光亮起,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屋子。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香水味。

是林婉儿的味道。

陆烈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他推开西屋的门。

一股冷风,从没有关严的窗户里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屋子里,空荡荡的。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部队里的豆腐块。

桌子上,那瓶他送不出去的雪花膏,被端正地摆在正中央。

旁边,是他大哥的那件旧军装。

而在雪花膏下面,压着一封信。

陆烈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不安,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他伸出手,手指竟然有些发抖。

他拿起那封信。

“祝你与林小姐百年好合……”

那一行字,像一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眼睛里,又顺着神经,一路捅进了他的心脏!

百年好合?

林小姐?

哪个林小姐?林婉儿?!

她跟苏曼胡说八道了什么?!

陆烈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炸药同时引爆!

“苏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从他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疯了一样冲出屋子,看到桌上那份工作证明和房本,双眼瞬间变得赤红!

她把什么都留下了!

她要走!

她真的要走!

这个认知,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他的理智,瞬间劈得粉碎!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的恐慌和暴怒,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苏曼——!”

陆烈发了疯一样冲出家门,一把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火车站的方向,拼了命地蹬去!

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

可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他的身体里,像是有岩浆在奔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唯一的念头!

找到她!

必须找到她!

带她回来!

绝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