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我想问一下,有没有旧的帆布袋,或者结实点的麻袋?”她低着头,声音有些发虚。
收购站的大爷叼着旱烟,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角落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
“都在那儿,自个儿挑,五分钱一个。”
苏曼走过去,在一堆破烂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干净结实的军绿色帆布包,上面还有几个已经褪色的五角星印记。
她付了钱,将帆布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快步往家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往日里,这人间烟火的气息,总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和安宁。
可今天,这股味道钻进鼻腔,却只让她觉得心口发堵,胃里一阵阵地翻涌。
回到陆家,堂屋里静悄悄的。
王秀莲和陆建国还没回来,陆烈今天似乎也加班,不在家。
这正好。
苏曼松了一口气,迅速闪身进了西屋,并且第一次,主动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她将帆布包扔在床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几件换洗的旧衣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
针线笸箩,是她吃饭的家伙。
再有,就是那两本被她翻得起了毛边的高中课本。
她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整齐地放进帆布包里。
当她的手触碰到那件陆阳留下的、被她修改过的旧军装时,手指顿了一下。
她曾穿着这件衣服,感受着不属于她的温暖。
现在,也该还回去了。
她将那件军装,连同前几天陆烈偷偷塞进来的那瓶友谊牌雪花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桌子上。
雪花膏的瓶身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莹润的光。
她甚至能想象出,陆烈把它放在石磨上时,那失落的样子。
心,又是一阵针扎似的疼。
苏曼咬着牙,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最后,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这个房子的房本。
另一样,是前几天部队刚刚补发下来的,正式的工作名额证明文件。
有了这个,就等于有了铁饭碗。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了。
可现在,她不想要了。
她欠陆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陆阳的命,陆家的收留,陆烈的照顾……
这些,就当是她最后的一点补偿吧。
她找出纸笔,趴在桌子上,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开始写信。
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握不住笔。
娟秀的字迹,也变得歪歪扭扭。
“王阿姨,陆伯伯,陆烈同志:
展信安。
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收留和照顾,苏曼无以为报。
房子和工作,本就是陆家之物,现一并归还。
听闻陆烈同志与林小姐喜事将近,苏曼在此,遥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我走了,不必找我。
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苏曼 绝笔”
写下最后一个字,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了纸上,迅速晕开了一团小小的墨迹。
苏曼再也忍不住,捂住嘴,任由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擦干眼泪,将信纸仔细地叠好,和房本、工作证明一起,压在了桌上的雪花膏瓶子下面。
做完这一切,她背起那个半满的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只住了短短几个月的房间。
然后,她拉开门栓,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院门被她轻轻地带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最后的告别。
苏曼不敢回头,迎着冰冷的夜风,朝着火车站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得决绝。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没多久,一道高大的身影,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急匆匆地回到了陆家大院。
陆烈今天在部队有个紧急的器械维修任务,忙到了现在才脱身。
他归心似箭,自行车蹬得飞快,脑子里想的,都是回家后能看到的那一抹昏黄的灯光,和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
然而,当他推开院门时,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慌的黑暗。
西屋的灯,没有亮。
陆烈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怎么回事?她睡了?还是……出去了?
他快步走到堂屋,摸索着拉开了电灯。
刺眼的光亮起,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屋子。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香水味。
是林婉儿的味道。
陆烈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他推开西屋的门。
一股冷风,从没有关严的窗户里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屋子里,空荡荡的。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部队里的豆腐块。
桌子上,那瓶他送不出去的雪花膏,被端正地摆在正中央。
旁边,是他大哥的那件旧军装。
而在雪花膏下面,压着一封信。
陆烈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不安,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他伸出手,手指竟然有些发抖。
他拿起那封信。
“祝你与林小姐百年好合……”
那一行字,像一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眼睛里,又顺着神经,一路捅进了他的心脏!
百年好合?
林小姐?
哪个林小姐?林婉儿?!
她跟苏曼胡说八道了什么?!
陆烈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炸药同时引爆!
“苏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从他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疯了一样冲出屋子,看到桌上那份工作证明和房本,双眼瞬间变得赤红!
她把什么都留下了!
她要走!
她真的要走!
这个认知,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他的理智,瞬间劈得粉碎!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的恐慌和暴怒,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苏曼——!”
陆烈发了疯一样冲出家门,一把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火车站的方向,拼了命地蹬去!
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
可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他的身体里,像是有岩浆在奔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痛!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唯一的念头!
找到她!
必须找到她!
带她回来!
绝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