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17:31:53

赏花宴后,柔则自称受了惊吓兼之偶感风寒,连日来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探视。

唯有贴身嬷嬷和两个心腹丫鬟能进出伺候。

而宜修“遵医嘱”静养了几日,汤药饮食无一不精,气色渐渐养得红润起来,比起之前因孕吐和操劳带来的憔悴,更添了几分丰腴莹润的韵致。

这日清晨,宜修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绘春为她梳理一头青丝。

“梳个简单些的髻便可,簪那支王爷前儿赏的珍珠步摇,显得气色好些。”宜修轻声吩咐,声音带着刚起时的些许慵懒。

绘春应了声,手脚麻利地打理着,笑道:“主子这几日将养得好,脸色白里透红的,比那三月桃花还好看呢。”

宜修微微一笑,待梳妆完毕,她看着镜中俨然一位端庄温良的亲王侧福晋形象,这才对侍立一旁的剪秋道:“去前头书房看看,若王爷下朝回来了,便请王爷过来一趟。就说我身子爽利了些,有件要紧事,想与爷商议。”

剪秋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迟疑,凑近些低声道:“主子,您这才将养得好了些,何苦立刻就去操心……操心那边的事?没得劳神费力。”

宜修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妆台上那支赤金嵌东珠的如意——那是胤禛赏花宴后赐下给她“压惊”的。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温润的东珠,带来一种奇异的反差。

“傻丫头,”她唇角弯起一抹莫测的弧度,“正是要为‘她’的事操心,才要挑我‘刚好些’的时候。若我病恹恹地去说,倒显得是迫于形势或是心存怨怼。如今我‘康复’了,主动为她考量,这份‘心意’,才更显珍贵,不是么?”

剪秋恍然,心下对主子的谋算更是佩服:“奴婢明白了,这就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胤禛下朝归来,听闻宜修有事相商,且身子见好,便来了她的院子。

踏入内室,只见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苏合香气。

宜修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常服,未施浓粉,正临窗坐在暖榻上,手中做着针线。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而温柔,手中是一件小巧婴儿肚兜。

这一幕,安宁而温馨,瞬间抚平了胤禛在朝堂上带来的些许疲惫。他神色不由得更缓和了几分,放轻脚步走过去。

“今日瞧着精神果然大好。”胤禛在她身旁坐下,顺手拿起那肚兜细看,针脚细密,图案吉祥,足见用心。

宜修仿佛才惊觉他到来,忙要放下针线起身,被胤禛抬手按住:“说了多少次,有孕在身,这些虚礼能免则免。”他摩挲着柔软的布料,“给孩儿的东西,让绣房去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仔细伤了眼睛。”

“给孩儿的东西,妾身总想亲手做几件,心里才踏实。”宜修顺势倚回软枕,温柔一笑。

随即,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染上一抹若有若无的轻愁,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胤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关切道,“可是身子还有何处不适?或是底下人伺候不用心?”。

宜修连忙摇头,抬眸望向他,眸子里盛满了忧虑,甚至带着几分自责:“爷误会了,底下人都很尽心。妾身……妾身是在忧心……姐姐的事。”

一提到柔则,胤禛眉头蹙了一下,语气不自觉淡了些:“她?她怎么了?可是府中有人敢怠慢她?”

“并非怠慢。”宜修轻轻叹了口气,“王爷赏罚分明,府中上下谁敢不尽心?只是……那日赏花宴,姐姐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是在众多宗亲福晋、皇子阿哥面前……失了仪态。姐姐心性高洁,最是重颜面,这几日闭门不出,定是心中难过至极,羞于见人。妾身每每想起,都寝食难安,心中如同压了块大石。”

她观察着胤禛的神色,见他虽未言语,但指节在炕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显然听进了心里,便继续娓娓道来,声音柔婉却字字清晰:“姐姐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女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如今她久居王府,虽说是奉了母亲之命,为了照顾我这有孕的妹妹。但经此一事,外面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世人多口杂,三人成虎,若传出什么不好的话,长此以往,只怕于姐姐清誉有损,将来……还如何许配良人?父亲母亲那边,妾身又该如何交代?妾身实在不忍心,因我之故,误了姐姐终身。”

这番话,句句在理,字字恳切,全然是一心为姐姐着想、为家族颜面考量的模样,听不出一丝私心。

胤禛沉默着,面容沉静,心中却也在权衡。

他久居朝堂,自然深知人言可畏。

一个未嫁的嫡女,在亲王宴会上献舞已是有些出格,还发生了舞衣破损这样的意外。

那些宗室福晋们离席时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并非没有看见。

他原本的打算,是冷处理,等风头过去,再找个由头让柔则回府,日后婚嫁各凭缘分。

“你的意思是?”胤禛看向宜修,目光深邃,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宜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站起身,走到胤禛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舍小我为大局的决然:“王爷,妾身恳请您,给姐姐一个名分吧。”

此言一出,室内霎时一静。连侍立在角落的剪秋和绘春都屏住了呼吸。

胤禛着实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宜修会主动提出这个请求。

他原以为,任何女子,尤其是身怀有孕,都不会愿意与旁人,更何况是才貌如此出众、身份又是嫡姐的女子分享丈夫。

这无异于在自己身边安放一个巨大的威胁。她难道不怕失宠?不怕地位受到挑战?

“你……”胤禛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带着审视,“你当真如此想?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宜修抬起头,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疼:“妾身知道。妾身与姐姐血脉相连,一同长大。如今见她因一场意外而陷入如此窘境,妾身心如刀绞。若姐姐因此事而蹉跎终身,妾身此生都难以心安。”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唯有王爷纳了姐姐,给她一个明确的身份,才能从根本上堵住那悠悠众口,保全乌拉那拉家的颜面和姐姐的将来。这是目前看来,最能两全其美的法子。妾身……心甘情愿。”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名分高低,妾身不敢妄求,全凭王爷定夺。只要能时常见到姐姐,姐妹相伴,共同侍奉王爷,保得家宅安宁,妾身便心满意足了。求王爷……成全。”

说完,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殿内一片寂静,胤禛看着眼前的宜修,震惊、不解、怜惜……种种情绪交织。

他想起她平日里的温婉柔顺,打理事务的井井有条,如今又为了家族和姐姐,做出如此“牺牲”,主动请求他纳新人。

这份“识大体”、“顾全局”,与他见过的、听闻过的那些争风吃醋、手段用尽的妇人格格不入,显得那般难能可贵。

相比之下,柔则那日的失态和事后的沉寂,显得那般小家子气,缺乏担当。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沉默了良久,胤禛终于伸出手,稳稳地扶起宜修,触手只觉她指尖冰凉,更是心生怜惜。

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难为你了……处处想得如此周全。只是……如此一来,确是委屈你了。”

宜修依偎在他胸前,脸埋在他衣襟间,声音闷闷的,带着强忍的哽咽:“妾身不委屈。真的……只要王爷好,王府安宁,姐姐安好,乌拉那拉家声誉无损,妾身便不委屈。”

这一刻,她在胤禛心中的形象,无比高大、贤德。他紧紧搂着她,沉声道:“好,既然这是你的心意,本王会慎重考虑。你且宽心,好生养胎,一切有本王。”

又温存安抚了片刻,胤禛才起身离去,说明前头还有公务要处理。

待胤禛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宜修缓缓直起身,脸上的脆弱和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剪秋这才敢上前,低声道:“主子,您这又是何苦……”

宜修轻轻打断她:“剪秋,你看那棵树,要想让它长得更高更壮,有时候,不是一味地遮挡风雨,而是要适时地,让它接受一些风雨,甚至……亲手为它引来风雨。只是,这风雨的大小和方向,需得由我来掌控。”

她转过身:“姐姐不是一直想进来吗?我亲手请她进来。只是这王府的门,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而且,是以我‘施恩’的方式进来。从今往后,她每得一分恩宠,每享一分尊荣,都要记得,是我宜修‘让’给她的,是我‘求’来的。这份人情债,她这辈子,都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