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16:06:13

“节哀”

“陆小将军,节哀顺变”

京都的王公大臣、平民百姓,络绎不绝地来到陆府吊唁。白色的挽联与素帐在风中瑟瑟作响,衬得这座往昔门庭若市的府邸愈发凄清。

陆府的白幡,在盛京料峭的春风里飘摇了七日。

灵堂内,烛火摇曳,映得陆之行棱角分明的脸庞一片惨白。空荡荡的棺椁前,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浸染了悲痛与寒意的利剑,亟待出鞘。

“顾丞相携子前来吊唁——”司仪唱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只见顾文渊一身素服,面色沉痛地走在前面,而他身后跟着的顾承泽,虽也穿着素色衣服,眼神却四处打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其说是来吊唁,不如说是为他那个纨绔儿子引路,亦或者,是想亲自来探一探陆府如今的虚实

顾承泽目光扫过灵堂简朴的布置,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灵堂内外的人都隐约听见:“哟呵,这就是将军府?啧啧啧,我看所谓的大盛战神,也不过如此嘛。”

陆之行攥紧拳头就要挥舞上去,却被身侧亲卫凌风死死按住手臂,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

陆之行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杀意强行压下,声音冷得像冰:“顾公子,这就是丞相府的教养吗?在灵堂之上,对为国捐躯的忠烈口出狂言?”

“承泽,不得无礼”顾文渊这才如同回过神来,出声呵斥,随即他转身拿了三炷香,对着空棺拜了拜,看着陆之行,语气变得恳切,“之行贤侄,我与你父亲同僚多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陆老将军如今离去我亦是万分痛心。”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你母亲去得早,如今陆兄又……唉,我实在不忍看你孤苦。不如你认我为义父,我也好名正言顺地照顾你一二,想必陆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这一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可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陆之行最痛的地方。陆之行知道,他这就是想激怒自己。

顾文渊见他不语,叹了口气,声音反而提高了些,带着惋惜:“陆老将军,你看,哎,你夫人去的早,我这也是为之行好,不想他年少失怙,无人扶持啊……”

“咚”

一声闷响!陆之行终究没能忍住,积压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一拳狠狠砸在顾文渊的额角!

顾文渊踉跄一步,捂住瞬间红肿起来的额角,手指颤抖地指着陆之行,对着灵堂内外的人高声道:“大伙,大伙可都看见了!我好心想要照顾他,怜他孤苦,可他却……却如此狂悖无礼,殴打朝廷命官!我定要禀明皇上,求陛下主持公道!”

“是谁,要见朕?”一个冰冷的声音自灵堂内侧响起。只见萧明宸一身玄色常服,缓步走出,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将空气冻结。他显然已在内室听了片刻。

“皇…陛下,陆之行,他殴打朝廷命官!”顾文渊跪倒在地,手指着陆之行。“求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萧明宸目光扫过顾文渊额角的青肿,又看向紧绷着脸、眼中血丝未退的陆之行,最后冷冷地落在试图缩到后面的顾承泽身上。

“哼,朕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萧明宸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威压,“顾承泽,在陆爱卿灵前出言不逊,亵渎忠魂,罚廷杖三十!顾文渊,教子无方,御前失仪,罚俸半年!即刻执行!”

他并未给顾家父子辩解的机会,直接下达了旨意。随后,他转过身,重重拍了拍陆之行的肩膀,目光沉痛而坚定,声音传遍整个灵堂:“陆北辰老将军,忠勇无双,为国捐躯,天地可鉴!特追封为忠勇侯,以示褒奖!其子陆之行,克绍箕裘,忠孝两全,即日袭忠勇侯爵位,望尔继承父志,再续荣光!”

说罢,萧明宸不再多看面如死灰的顾家父子一眼,大步离去。

一行人离去后,府邸便被一片死寂笼罩。陆之行缓缓起身,指尖划过棺木上那个陆家世代相传的“忠”字,心口如同被反复剜割。

“小侯爷。”亲卫凌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声音压得极低,“有线索了。”

书房内,灯火昏黄,案上还摊着父亲未读完的兵书。凌风将密报呈上:“落鹰峡现场清理完毕。伏击者装备精良,绝非流匪。所用箭矢,箭头淬有北狄王室秘制的‘狼毒’,虽偶有流入黑市,但数量稀少,价格惊人。箭杆木质特殊,产于北境,多为边军制式箭杆的替代选材。”

陆之行目光锐利:“说下去。”

“更重要的是,伏击者虽清理了战场,但其组织、进退,颇有章法,绝非寻常江湖亡命。残留的些许痕迹显示,其训练方式,与军中……尤其是某些权贵私下蓄养的死士,颇有相似之处。而近半年,”凌风顿了顿,“顾家名下的几处庄园,物资采买异常,且有不明身份的江湖人物频繁出入。”

“顾家……”陆之行念着这两个字,上元节的冲突、朝堂的弹劾、父亲的死……线索开始向一处汇聚。

“还有,”凌风继续道,“属下顺着顾家这条线往下查,发现顾承泽回京后,其手下与北境军中的一位粮草官过往甚密。而此人,在抚远大将军轻敌冒进之前,曾数次传递过不实的敌情,其信息来源,似乎也与顾家有些关联。”

轰的一声,陆之行脑中线索贯通。北境之败,并非单纯的指挥失误;落鹰峡之劫,更非偶然!这一切的背后,顾家的影子清晰可见!顾文渊是为了铲除陆家这个最大的军权掌握者和政敌!

“陛下……”陆之行心中默念。他深知萧明宸对顾文渊的猜忌与不信任,但顾党势大,盘根错节,更有太后在背后暗暗支持,使得陛下处处受制,许多时候不得不隐忍权衡。

就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是约定的暗号。凌风警惕地开门,一名作内侍打扮、面容普通的男子闪身而入,对陆之行低声道:“小侯爷,陛下口谕。”

陆之行立刻躬身。

内侍传达道:“陛下言:忠勇侯之冤,朕痛彻心扉。顾党势大,根深蒂固,朕明面掣肘甚多,诸多不便。之行,朕知你必不会坐视。查,放手去查!但务必隐秘,保全自身,觅得铁证之前,切勿轻举妄动。宫中、京畿,朕会尽力为你周旋,扫清部分障碍。望你……勿负朕望,亦勿负你父忠魂!”

皇帝的口谕,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光,虽微弱,却清晰地指明了方向,并给予了至关重要的默许与支持。陆之行心中激荡,重重抱拳:“臣,陆之行,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

内侍悄然离去。陆之行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之前的孤军奋战之感稍减。陛下并非无所作为,他也在他的战场上,进行着无声的斗争。

“侯爷,如今有陛下暗中支持……”凌风精神也是一振。

陆之行抬手,目光扫过案上父亲留下的虎符玉佩,眼底的怒火与悲恸尽数化为冷静的坚冰:“即便如此,亦不可有丝毫大意。顾文渊老谋深算,太后……态度不明,我们仍需万分谨慎。”

他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决绝:“凌风,你立刻动身,亲自前往北境,联络我们最可靠的旧部,务必设法暗中控制住那位粮草官,他是关键人证,不容有失!同时,加派人手,盯紧顾家,尤其是顾承泽,他行事张扬,必会留下更多破绽。所有与顾家往来密切的官员、江湖势力,都要摸清底细。记住,一切暗中进行,借助陛下为我们创造的缝隙,切勿打草惊蛇。”

“是!属下明白!”凌风领命,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待凌风退去,书房重归寂静。陆之行拿起父亲的兵书,指尖拂过那熟悉的批注,泪水终于无声滑落。

“爹,您放心。”他对着虚空立誓,声音轻却重如千钧,“陛下并未忘记陆家的忠诚。孩儿已看清了敌人。此仇,必报!陆家的门楣,孩儿会扛起来;您守护的河山,孩儿与陛下,一同守住!”

夜色浓稠,盛京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潜藏着杀机与转机。陆之行吹熄烛火,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孤身走暗巷的复仇者,而是得到了君王默许的执刃人。

同一时刻,公主寝殿。

"公主,已经三更了。"晚晴轻声劝道,将一盏安神茶放在案几上,"您这几日看的书,比过去半年都多。"

萧明月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目光仍停留在《资治通鉴》的某一页:"晚晴,你说为何史书上的忠良,总是难得善终?"

晚晴正要回答,却见萧明月抬手去挡烛火。就在这一瞬间,烛光透过玉镯,竟隐约照出了其中空的结构。

"这......"萧明月猛地坐直身子,将玉镯凑到烛光前仔细端详。那温润的玉料在强光下,竟显露出极细微的拼接痕迹。

晚晴见状连忙上前:"公主,怎么了?"

萧明月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转动玉镯。当某个角度对准烛光时,她清楚地看到玉镯内壁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这个象征母后宠爱的玉镯,竟是中空的。

"去把门窗关好。"萧明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同往日的沉稳。

萧明月褪下手腕玉镯,眼神复杂:"我要你悄悄打探这玉镯的秘密。"

"公主......"

"有些事我要弄清楚。"萧明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长乐宫内,太后独坐窗前,指尖轻抚着一局残棋。

"陆北辰啊陆北辰......"她拈起一枚白玉棋子,在指尖把玩,"你这一走,倒让哀家既欣慰,又惋惜。"

烛光映照下,她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欣慰的是这个屡屡与她作对的武将终于消失,惋惜的是少了一位将才。但这惋惜转瞬即逝,很快被更大的快意取代。

"陛下现在该明白了,"她将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没有陆家军在背后支撑,他的皇位不过是空中楼阁。"

她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陆府的方向。那里白幡飘动,而她的长乐宫却灯火通明。

"传哀家旨意,"她对着暗处吩咐,"明日早朝,提议由哀家的“侄儿”接任兵部尚书。"

夜风拂过,吹动她华贵的衣袂。这一刻,太后仿佛已经看见垂帘之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正在向她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