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05:54:13

告别了葬神谷,秦夜一路向东。

他没有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也没有大张旗鼓。他像一个真正的行者,用双脚丈量着这片广袤的土地。他的“七情玲珑心”完全展开,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捕捉着天地间每一丝情感的流动。

他发现,自从万古情冢的传承融入神魂后,他对情感的感知不再仅仅是“接收”,而是多了一种“解析”的能力。他能“读懂”情感背后的故事。

他能从一个老农的“念”中,看到他对亡妻的深深思念;他能从一个将军的“憾”中,看到他错失那场关键战役的悔恨;他能从一个孩童的“纯”中,看到这个世界最本初的美好。

这些,都在不断地滋养他那颗以“爱”为基的道心,让他的情天日益稳固。

同时,他也在寻找。《万情道典》中记载,末法时代之后,情道凋零,但并未完全断绝。总有一些不愿向“伪天”低头的修士,在世界的角落里,用各种方式延续着情道的火种。

他们需要一个联络点,一个可以交换情报、交易资源、甚至寻求庇护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在东荒域,只有一个名字——醉梦楼。

据说,醉梦楼不在任何固定的位置,它时而在繁华的都城,时而在偏僻的山野,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到它的入口。它不属于任何宗门,是一个绝对中立的“情之交易所”。

秦夜寻找了半个月,终于在一座名为“听潮城”的沿海大城里,捕捉到了醉梦楼的线索。

那是一种极其独特的情感混合体。它不像城市中其他情感那样驳杂无序,而是像被精心调制过的鸡尾酒,层次分明,却又完美融合。有“欲”的挑逗,有“乐”的飘然,有“迷”的沉醉,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悲”。

秦夜顺着这股情感的指引,来到了听潮城最繁华的“烟花柳巷”——胭脂巷。

巷子尽头,是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醉梦楼”。

门口没有迎客的伙计,只有两个身穿轻纱、面带微笑的女子。她们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疏离,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但秦夜的目光,却穿透了她们表象的“乐”,看到了她们神魂深处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悲”。

她们,都是被情感所困的人。

秦夜迈步走上台阶。

“公子,是来寻梦,还是来买醉?”左侧的女子柔声问道,声音如同羽毛般搔在人心上。

“我来……寻一个答案。”秦夜平静地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两名女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变,变得多了一丝真正的敬意。她们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是一位‘问道者’,请上三楼。”

秦夜点头,走进了醉梦楼。

一楼,是大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闻之让人精神恍惚,仿佛要醉倒。里面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富商巨贾,有江湖豪客,也有落魄书生。他们都在消费着这里提供的“情”。

有的在听一个盲眼乐师弹奏,琴声中的“悲”让他们泪流满面,仿佛卸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

有的在看一个舞女跳舞,舞姿中的“欲”让他们血脉贲张,忘却了现实的烦恼。

还有的,只是静静地坐着,喝着一杯杯名为“忘忧”的酒,让自己的神魂沉浸在酒水中那短暂的“空”里。

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情之市场。人们用金钱,来购买片刻的情感慰藉。

秦夜没有停留,直接走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安静得多,是一个个独立的雅间。这里是进行“深度情感交易”的地方。据说,只要出得起价钱,你可以在这里买到任何人的“一段记忆”,或者“一种体验”。

三楼,则更加寂静。长长的走廊上,只有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这里,是醉梦楼的核心,也是真正的“问道者”才能进入的地方。

秦夜走到走廊尽头,那扇门上,只画着一个简单的太极图,但阴阳鱼的眼睛,却是一颗“喜”字和一颗“悲”字。

他推开门。

门内,是一个极其空旷的房间,布置得简单而雅致。一个身穿素色长袍、看起来如同普通中年文人的男子,正坐在棋盘前,独自下棋。

他没有强大的气息,甚至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在秦夜的感知中,他的情绪,如同一片古井,深不见底,波澜不惊。

“来了。”中年文人的头也没抬,只是落下一子,声音平淡。

“你知道我会来?”秦夜走到他对面坐下。

“我不知道‘你’会来,但我知道,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问道者’来。”文人抬起头,他的眼睛很特别,瞳孔是灰色的,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我在这醉梦楼坐了三百年,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眼中藏着星辰大海,却又带着一身风霜的人。”

“你是楼主?”秦夜问道。

“你可以叫我‘守楼人’。”文人微微一笑,“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对了,你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任何情报。答错了,就在这里留下一份你最珍贵的‘情’,作为报酬吧。”

秦夜点头:“请出题。”

守楼人指了指棋盘:“这盘棋,名为‘生死’。黑子为生,白子为死。现在,轮到你落子。你只需告诉我,你这一子,落在何处,为何而落。”

秦夜看向棋盘。

棋盘上,局势错综复杂。黑子大龙被白子重重包围,看似已是死局。而白子自身,也存在着几处断点,并非无懈可击。

这不仅仅是一盘棋,这是一个关于“情”的道韵。

秦夜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神识沉浸其中。

他“看”到了黑子中蕴含的“求生意志”,那是生命对“生”的渴望。

他也“看”到了白子中蕴含的“寂灭法则”,那是死亡对“死”的宣告。

他若落子救活大龙,便是顺应“生”之意,但会陷入更缠绵的苦战,最终可能两败俱伤。

他若落子攻击白子断点,便是逆势而为,以攻代守,或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也可能瞬间崩盘。

他想起了万古情冢中那些陨落的先行者,想起了自己那颗以“爱”为基的道心。

“生与死,并非对立。”秦夜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没有去救那条大龙,也没有去攻击白子的断点。

他伸出手指,夹起一枚黑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空点上。

那一子,既不连接己方,也不威胁对方。它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仿佛一个局外人。

守楼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这一子,名为‘旁观’。”秦夜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真正的强大,不是在生死之间挣扎,也不是以死搏生。而是超脱于生死之外,以一颗慈悲之心,静观其变。我这一子,不为生,不为死,只为给这盘棋局,留下一丝‘变数’,一丝‘希望’。”

“当棋局陷入绝望时,这颗‘旁观’之子,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它本身没有力量,但它可以成为撬动整个棋局的支点。这,就是‘爱’的真意。不是占有,不是控制,而是给予和成全。”

秦夜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守楼人死死地盯着棋盘上那颗孤零零的黑子,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撼的神色。

“旁观……以爱为支点……好,好一个‘情道’!”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三百年来的心结,在这一刻被解开了。

“你答对了。”守楼人站起身,对着秦夜深深一揖,“你让我看到了情道的另一种可能。作为回报,你可以向我提一个问题。关于这个世界的任何秘密,只要我知道,必不相瞒。”

秦夜也站了起来,他扶住守楼人,然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想知道,无情宗的宗主,‘无心剑圣’萧绝,他的‘情’,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

无情宗以斩情闻名,而作为无情宗的顶点,萧绝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如果情道是宇宙的本源力量之一,那么一个斩断了所有情感的人,是如何达到如此境界的?他真的没有“情”吗?还是说,他的“情”,以另一种更可怕的形式存在着?

守楼人的脸色,在听到“无心剑圣”四个字时,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竟然在打探他的消息?”守楼人看着秦夜,眼神复杂,“孩子,你的路,还很长。现在去触碰这个名字,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必须知道。”秦夜的眼神无比坚定。

守楼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萧绝……他当然有‘情’。而且,他所拥有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恐怖、也最悲哀的一种‘情’。”

“他的情,是‘空’。”

“空?”秦夜皱眉。

“是的,空。”守楼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想想,一个杯子,装满了水,它的情是‘满’。但如果,你把杯子本身都打碎了,那它所承载的,是什么?”

“……是虚无。”秦夜的心猛地一沉。

“没错。萧绝的道,不是斩情,而是‘容情’。”守楼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将自己,变成了一片绝对的‘虚无’,一片能容纳、吞噬、湮灭一切情感的‘黑洞’。任何情感,无论是喜是悲,是爱是恨,一旦靠近他,都会被他的‘空’所吞噬,化为乌有,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他的剑,之所以被称为‘无心之剑’,不是因为剑中没有情感,而是因为他的剑,能斩断对手与‘情’的连接。被他一剑斩中,你不会死,但你会失去所有的情感,变成一个比无情宗弟子更彻底的……空壳。”

“他,就是‘伪天’在人间的最完美化身。一个行走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秩序法则’。”

秦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萧绝的道,是天生对立,水火不容!

自己的道,是让世界充满“情”,是“有”。

而萧绝的道,是让世界归于“空”,是“无”。

有与无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调和的余地。

“谢谢你。”秦夜对着守楼人,再次行了一礼。这个情报,比任何功法都宝贵。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守楼人摆了摆手,“你的路,注定要与整个世界的秩序为敌。这醉梦楼,会永远为你留一盏灯。当你需要交易‘情’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来。”

秦夜点头,转身离去。

当他走出醉梦楼,重新回到胭脂巷那喧嚣的红尘中时,他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他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

他需要变强,强到足以用自己的“有”,去对抗萧绝的“空”。

而变强的最快途径,就是去寻找那些被“伪天”和正统宗门打压的、散落在各地的情道传承。

万古情冢是起点,而醉梦楼,给了他一张地图。

守楼人告诉他,在南疆的十万大山中,有一个古老的巫族,他们不修灵气,只祭拜“情神”。他们那里,或许有他想要的下一份传承。

秦夜不再犹豫,辨明了方向,身影迅速消失在人流之中。

一场关于“有”与“无”的宿命对决,已经拉开了序幕。而秦夜,正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他那注定不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