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5 05:04:04

第2章

5

警察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一名高大的警察上前一步,语气不容置喙:“女士,请你配合调查,交出车钥匙。”

黎芮像是被吓傻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双手死死地护住口袋。

岑远洲再也等不了了,他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嘶吼着就要冲上去抢钥匙。

两名警察立刻拦住了他。

“先生,冷静!交给我们处理。”

带头的警察对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上前,半强制性地从黎芮颤抖的手中拿走了车钥匙。

黎芮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如果不是被一名女警扶住,她会直接瘫倒在地。

“不......不要......”她还在无力地呢喃着。

警察拿着钥匙,快步走向那辆白色的SUV。

岑远洲被另一名警察拦着,他死死地盯着那扇即将被打开的后备箱门,全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绷紧。

我飘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我的灵魂在被关进后备箱的那个下午,就已经离开了那具小小的身体。

我看到了妈妈和妹妹在游乐园开心的笑脸。

我看到了爸爸因为找不到我而焦急万分的模样。

现在,这场由我引发的闹剧,终于要迎来它最残酷的结局了。

警察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一声轻响,后备箱的盖子应声弹开。

一股混杂着皮革暴晒后的气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瞬间涌了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拦着岑远洲的警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岑远洲踉跄着冲了过去,当他看清后备箱里的景象时,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啊——!!”

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双手撑地,整个人崩溃地俯下身,额头抵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后备箱里,我的身体蜷缩在角落,早已僵硬。

那件妈妈给我买的、说我穿上像小王子的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被汗水和不知名的液体浸透,散发着恶臭。

我的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嘴唇干裂,眼睛紧紧地闭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那凝固的姿势和毫无生气的面容,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幼小生命的终结。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被女警扶着的黎芮,在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后,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喊。

她猛地推开女警,指着后备箱里我的尸体,眼睛瞪得像要裂开一样。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钻进去的!”

“警察同志你们看啊!这孩子心机多重啊!他就是知道我心软,故意躲进去想让我着急,想让他爸回来骂我!谁知道他这么不经折腾......我才是受害者啊!”

“是他自己!为了陷害我!他一直都这么有心机!想让我被他爸爸骂!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坏妈妈!”

在亲生儿子的尸体面前,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第一反应竟然是歇斯底里地推卸责任,将所有的罪过都归咎于那个再也无法为自己辩解的、死去的孩子身上。

这一刻,她那张美丽的脸,因为极致的扭曲而显得丑陋无比。

我看着她疯狂的模样,看着父亲趴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样子,心中一片冰冷。

妈妈,原来,你真的从未爱过我。

6

黎芮的尖叫声在空旷的停车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谎言了。

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法医和更多的警员赶了过来。

黎芮和岑远洲被分开带到警车上进行询问。

黎芮依旧在疯狂地重复着:“是他自己爬进去的!是为了陷害我!”

而在另一辆车里,一名温柔的女警正在安抚受惊的黎诺。

黎诺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怀里紧紧抱着她的那个娃娃。

女警的目光落在了娃娃身上,她轻声问道:“诺诺,能告诉阿姨,你的娃娃是怎么了吗?”

黎诺抽噎着,小声说:“裙子......脏了。”

女警仔细一看,娃娃的公主裙上确实沾着一些已经干涸的泥点,但除此之外,娃娃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被弄坏”。

“是谁弄脏的呢?是哥哥吗?”女警循循善诱。

黎诺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不......不是哥哥。是我自己......昨天妈妈去拿东西,我自己跑去草地玩,不小心摔倒了,娃娃掉进了泥坑里。”

“那哥哥做了什么呢?”

“哥哥......哥哥帮我把娃娃捡起来了。”黎诺的声音更小了,“他说,没关系,洗一洗就干净了。”

女警的心沉了下去,她继续问:“那昨天在车里,发生了什么?”

“打雷......好响,我好怕......”黎诺的身体抖了一下,“哥哥说,不怕,他把窗户关上,雷声就小了。然后......然后哥哥就关了窗户。”

真相大白。

简单得令人心碎。

我不是恶毒的凶手,我只是一个想保护妹妹的、笨拙的哥哥。

黎芮口中那些“恶毒”的指控,那些“弄坏娃娃”、“想闷死妹妹”的罪名,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凭空捏造的谎言。

当警察将黎诺的证词记录下来,摆在黎芮面前时,她脸上的疯狂和嚣张瞬间凝固了。

“不......不可能......诺诺她......”

她想说黎诺在撒谎,可看着女儿那清澈又带着恐惧的眼睛,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在被押上警车之前警察问她,:”你现任丈夫呢?”。

她边哭边回答:“我们正在闹离婚,他不管我们。”说完,她瘫软在地,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惊恐,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

我看着她被带走,看着爸爸被搀扶着,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跟在法医旁边,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身体从后备箱里抬出来,盖上白布。

原来人死了,真的会变成灵魂。

只是我没想到,我的灵魂,会亲眼见证自己死亡后这荒诞的一切。

7

黎芮被拘留后,精神状态迅速恶化。

她开始在审讯室里胡言乱语,时而哭时而笑。

当警察再次审问她为何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举动时,她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尖叫起来。

“因为他会死的!被关起来就会死的!”

“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的宝宝......就是这么没的!”

她的眼神涣散,陷入了可怕的回忆。

“是岑远洲!都是他!他把我们的孩子不小心锁在了衣柜里!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已经没气了......”

她泣不成声,仿佛真的经历过那样的丧子之痛。

“所以我才那么害怕!我看到岑寂关上车窗,我就想起了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怕诺诺也会死!我恨他!我恨他为什么要做一样的事情!”

她的话让在场的警察都愣住了。

如果黎芮说的是真的,那她虽然行为过激,但其动机似乎源于一次深刻的心理创伤。

这或许可以解释她为何会有如此偏执和极端的反应。

这起尘封的“旧案”立刻引起了警方的重视。

他们调出了岑远洲的资料,并再次对他进行了询问。

当警察问起“第一个孩子”时,岑远洲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困惑。

“第一个孩子?什么第一个孩子?”

“我和黎芮......我们只有一个孩子,就是岑寂。”

警方的调查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僵局。

黎芮坚称她和岑远洲有过一个孩子,死于意外。

而岑远洲却完全否认。

到底是谁在撒谎?

为了查明真相,警方动用了大量资源,开始深入调查黎芮的过去。

他们查阅了她与岑远洲结婚前的所有记录,走访了她的家人和朋友。

很快,一个被掩埋了近十年的秘密,浮出了水面。

黎芮在与岑远洲结婚前,确实有过一个孩子。

那是她和她的前男友所生。

但那个孩子,并非如她所说,是死于被关在衣柜里窒息。

警方费尽周折,找到了当年那家医院的档案,以及一份被存档的、从未公开过的尸检报告。

报告上的结论清清楚楚——

死因:药物过敏导致的急性呼吸功能衰竭。

通俗点说,是吃错了药。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黑暗和丑陋。

当年,是年仅二十岁的黎芮,在孩子发烧时,惊慌失措地喂错了药,剂量也出现了严重错误,最终导致了孩子的死亡。

为了逃避过失杀人的罪责,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致命错误,她编造了一个谎言。

她告诉所有人,包括她的家人和后来的丈夫岑远洲,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不小心被锁在密闭空间里窒息而死的。

她将自己的罪责,变成了一个可以博取同情的“创伤”。

她用这个谎言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她自己。

她把这个由她亲手捏造的创伤,当成了自己日后所有偏执行为的保护伞和借口。

当她看到我关上车窗时,她所谓的“恐慌”,并非是担心黎诺的安危,而是我这个动作,刺破了她谎言的脓包,让她看到了自己当年过失杀人的影子。

她回忆起她给第一个孩子吃错药后,在她怀里抽搐、脸色发紫、慢慢停止呼吸的画面!是她自己当年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犯下大错的画面!

这一刻我才明白她恨的不是我,她恨的是那个无能的自己,她把对自己的恨,全部投射到了我的身上。这才是她行为失控的根源。

她对我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惩罚,本质上,是对那个犯下大错、却从未真正忏悔过的自己的憎恨与转移。

我,成了她逃避罪责的牺牲品。

8

法庭上,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黎芮穿着囚服,头发枯槁,眼神空洞地坐在被告席上。

她瘦得脱了形,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检察官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将一条条证据链呈现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

第一名婴儿的真实尸检报告、黎诺关于车内情况和娃娃的证词、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岑远洲手机里的GPS定位记录、后备箱的单向锁结构说明......

每一份证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黎芮的谎言之上,将她伪装的面具砸得粉碎。

过失杀人、虐待、故意伤害、谎言......

她的罪行被一层层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丑陋不堪。

当检察官念到法医对我尸体的检验报告,提到“死者生前因缺氧和高温有明显挣扎痕迹,指甲内有抓挠后备箱内壁留下的纤维”时,旁听席上的岑远洲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黎芮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能看到我临死前绝望的挣扎。

但她依旧在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最后的环节,岑远洲作为受害者家属,走上了证人席。

他没有看黎芮,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张被抚平了无数次的画纸。

他通过投影,将那张画展示在法庭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我画的全家福。

画上,有高大的爸爸,漂亮的妈妈,还有小小的我。我们手牵着手,站在彩虹下面。

在妈妈的身边,我还特意画了一个更小的、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那是黎诺。

我在画的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爱爸爸妈妈,还有妹妹。

岑远洲的声音沙哑而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黎芮,你看看这幅画。”

“这是岑寂在你们搬进新家后画的,他把黎诺也画了进去,他说,以后就是一家四口了。”

“他那么爱你,他那么期待这个新妹妹,他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他才七岁啊!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学着你的样子,去保护一个他以为是家人的妹妹!你怎么敢!”

岑远洲的质问如同一把尖刀,刺穿了黎芮最后的心理防线。

黎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幅画上。

画上,那个小小的我,笑得一脸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个笑容,和她记忆深处,那个总爱扑进她怀里撒娇的儿子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啊——!”

她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在被告席上剧烈地抽搐。

她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我只是想保护她!我必须保护她!”

“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谁都不能!”

她开始重复着这几句话,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错乱,时而哭,时而笑,仿佛陷入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

法官敲响了法槌,宣判了休庭。

看着被法警强行带离、已经彻底疯癫的黎芮,我飘在法庭的上空,心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无尽的虚无。

她疯了。

用自己亲手杀死儿子的事实,作为献祭,完成了她迟到十年的、对第一次罪行的惩罚。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

9

黎芮最终因为精神失常,被送进了封闭式的精神病院。

她的审判,也因此无限期中止。

对她而言,这或许是比监狱更残酷的惩罚。

在精神病院里,她的世界彻底颠倒了。

她将每一个探望她的人,都当成了要来抢走她孩子的恶魔。

她的父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地给她带来她爱吃的饭菜,她却猛地打翻,尖叫着让他们“滚开”,说他们是来给她的孩子“下毒”的。

岑远洲也去过一次。

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看着那个曾经深爱的女人,如今形销骨立,眼神癫狂,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他想跟她说些什么,可黎芮一看到他,就疯狂地用头撞击玻璃,嘴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嘶吼,指着他,喊着“杀人凶手”。

她把他当成了当年那个被她嫁祸的、锁死孩子的“凶手”。

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是那个无辜的、孩子被夺走的受害者。

再后来,她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靠近她的护工和医生。

她会用尽全力去抓、去咬,仿佛要把所有人都撕碎。

最终,医院只能将她完全隔离在单人病房里。

她彻底与这个世界隔绝了。

每天大部分时间,她就抱着一个枕头,蜷缩在病床的角落里。

她把那个枕头当成了她的孩子。

她会对着枕头唱歌,给枕头讲故事,小心翼翼地拍着它,哄它“睡觉”。

有时候,她又会突然惊恐地把枕头藏在身后,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嘶吼,仿佛那里站着要来伤害她孩子的恶魔。

她永远地活在了自己编织的谎言和罪孽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

她的肉体还活着,但她的灵魂,早已被自己亲手犯下的罪恶,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我看着她在那个白色的房间里,慢慢地枯萎,像一朵被摘下后,遗忘在角落里的花。

我没有感到报复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为她,也为那个死在她怀里的、我从未见过的婴儿,更为那个被她亲手推进后备箱的、七岁的我自己。

10

很多年过去了。

岑远洲用那笔数额不菲的民事赔偿金,成立了一个儿童心理创伤救助基金会。

他以我的名字——“岑寂”命名。

他辞去了原本高薪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基金会的运营中。

他变得沉默寡言,两鬓早早地染上了风霜,但他帮助了许多像曾经的我一样,在家庭中受到伤害和忽视的孩子。

每当看到那些孩子重新露出笑容,他那双总是盛满悲伤的眼睛里,才会透出一丝微光。

黎诺被她的外公外婆接回了老家抚养。

他们是善良的老人,没有向她隐瞒真相,也没有让她背负上母亲的罪孽。

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

每年我的忌日,她都会独自一人,坐很久的车,来到我的墓前。

她会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墓碑旁,絮絮叨叨地讲述她这一年的生活。

“哥哥,我拿到奖学金了,岑叔叔说你小时候读书也很厉害。”

“哥哥,我交男朋友了,他对我很好,他说下次要陪我一起来看你。”

“哥哥,我有时候还会梦到你,梦到你关上车窗,对我说‘不怕’。我知道,你是在保护我。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她每次都会说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才擦干眼泪,跟我告别。

我飘在墓碑旁,静静地听着。

我看到了爸爸用另一种方式,延续着对我的爱。

我看到了那个我曾想保护的妹妹,健康、善良地长大,并且一直记着我。

我心中的那点不甘和怨恨,在这些年的时光里,在他们的思念和忏悔中,一点点地被抚平,最终消散。

一阵温暖的风吹过,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

我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天边,有一道光。

光的那一头,好像有妈妈最初的、温柔的笑脸,有爸爸温暖的怀抱,还有那辆我最心爱的、红色的遥控赛车。

我朝着那道光,慢慢地飞了过去。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真正地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