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用第一个月工资,给爸妈装了他们念叨许久的宽带。
妈妈却像见了鬼一样,剪断了所有线路,对我又打又骂。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全家都不得安宁!”
爸爸更是红着眼,用那根崭新的网线缠住我的脖子,不断收紧。
一向疼爱我的哥哥,死死按住我挣扎的四肢,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恨意。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窒息之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只是想让爸妈能和城里人一样上网看电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再睁眼,我回到了去营业厅办宽带的那天。
这一次,我一定要查清楚,一根网线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能让家人变成恶魔的秘密!
1
“江月小姐,您确认办理这个199的套餐吗?现在办理,今天下午师傅就能上门安装。”
营业厅的冷风吹着,我却冷汗直流。
脖颈处,仿佛还残留着网线粗糙的触感,和那绝望的窒息。
我死了。
被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合伙用一根网线勒死了。
而现在,我回到了死亡开始的那一天。
“不,不办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发抖。
在营业员错愕的注视下,我逃也似的冲出了电信营业厅。
回到家,妈妈刘芳正在院子里择菜。
看到我,她脸上露出熟悉的慈爱笑容。
“月月回来啦?不是说要去办宽带吗?”
爸爸江海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烟斗,笑呵呵看我。
“办好了?以后我跟你妈也能看那个什么网络电视了。”
哥哥江川跟在爸爸身后,递给我一瓶冰镇汽水,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
“我们家月月出息了,第一个月工资就想着孝敬爸妈。”
眼前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三个人。
可我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他们杀我时那一张张狰狞、怨毒的脸。
我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营业厅说我们村的线路老化了,暂时装不了。”
我撒了个谎。
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装不了就算了,那东西也没什么好的。”
爸爸附和道:“对,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安生。”
哥哥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心里一咯噔。
“月月,以后别再提这事了。”
“我们家,不需要网络。”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我看到,在我提到“宽带”和“网络”时,他们三个人脸上闪过的,是同一种情绪。
不是失望,而是恐惧。
深入骨髓的恐惧。
晚饭时,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妈,我有个同学报了网上的辅导班,听说效果特别好。”
“啪嗒。”
妈妈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爸爸猛地一拍桌子,冲我怒吼。
“吃你的饭!”
“一天到晚不是网就是网,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给毁了!”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被吼得一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哥哥江川立刻打圆场,夹了一筷子肉到我碗里。
“爸,你冲月月发什么火,她就是随口一说。”
说完,他转向我,语气温和,但眼神里带着警告。
“月月,快吃饭,菜都凉了。”
我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一根网线,一个“网络”的词,为什么能让他们变成这样?
上辈子的我,就是因为完全没察觉他们的异常,才会在装好宽带的那个晚上,被他们活活勒死。
这一世,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我必须搞清楚,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2
第二天,我借口见同学,去了镇上。
他们没怀疑,妈妈还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买点好吃的。
我没见同学,直奔镇上唯一的网吧。
这里又小又破,空气里全是烟味和泡面味。
我开了一台最角落的机器。
我要知道,网络上究竟藏着什么,能让他们如此恐惧。
我手发着抖,在搜索框里输入我的名字:江月。
按下回车,我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跳出许多同名同姓的人,但没有一个是我。
我又试了家里的地址和电话。
一无所获。
难道是我想错了?
就在我想关掉页面时,一个弹窗广告跳了出来。
“哥哥寂寞,求安慰。”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暴露。
我下意识想关掉,鼠标却顿住了。
哥哥......
脑海深处,一个带着电波杂音的男声一闪而过。
“月月,再叫一声哥哥听听。”
我的头猛地一痛,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江月!”
一声暴喝从我身后传来,我吓得浑身一颤。
哥哥江川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脸色铁青。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捏碎我的骨头。
“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
他扫过屏幕,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凶狠。
他拖着我就往外走,我踉跄着,手腕被攥得生疼。
“哥,你弄疼我了!我就是来查点资料!”
“查资料?我看你是又犯贱了!”
他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插进我的心脏。
犯贱?
他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词来骂我?
网吧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目光里满是鄙夷。
我羞愤交加,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你放开我!江川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他却抓得更紧,把我从网吧拎了出去。
一路拖回了家。
“砰”的一声,我被他甩进院子,摔在冰冷的地上。
爸妈闻声出来,看到我,再看看暴怒的哥哥,瞬间明白了。
妈妈冲过来,不是扶我,而是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你还敢去网吧!”
“我们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我被打懵了,脸上火辣辣地疼。
爸爸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
他抄起院里扫帚,劈头盖脸朝我打来。
我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扫帚一下下砸在我的背上、腿上。
很疼。
可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
哥哥江川就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我不是他的亲妹妹,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上辈子他按住我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绝望再次将我淹没。
3
这场毒打,以我发烧昏迷告终。
我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
梦里,妈妈时而哭着给我喂药,时而又狰狞着脸剪断网线。
爸爸时而叹气为我掖被角,时而又红着眼拿网线缠住我的脖子。
哥哥的脸在眼前晃动。
他时而温柔地给我擦汗,时而又冰冷地按住我挣扎的四肢。
“月月,别再碰网络了,求你了。”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两句话,两种语气,在我脑子里反复交织。
我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妈妈坐在床边,眼睛又红又肿。
见我醒了,她端过一碗粥。
“月月,你终于醒了,快,喝点粥。”
她的声音沙哑又疲惫。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推开她递过来的碗。
“妈,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这么怕我上网?”
妈妈身体一僵,眼神躲闪起来。
“小孩子家家,上什么网,好好读书。”
又是这套说辞。
我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如果你们不告诉我,我还会去。”
“网吧、同学家、邻居家,只要有电脑的地方,我都会去。”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直到你们告诉我真相。”
“你敢!”
妈妈突然尖叫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
“江月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碰那东西,我就打断你的腿!”
她的情绪异常激动,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就像上辈子,她剪断网线时一样。
我被她摇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
“哇”的一声,我把刚喝的药和胃酸全吐了出来,溅了她一身。
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妈妈愣住了,看着满身的污秽,突然崩溃大哭。
她瘫坐在地上,一边捶打着胸口,一边嚎啕。
“我造了什么孽啊!”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爸爸和哥哥冲了进来。
看到屋里的情景,爸爸的脸黑得能滴出水。
哥哥江川一把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江月,你非要把妈逼死才甘心吗!”
我刚退烧,浑身发软,被他一拽,差点晕过去。
我扶着床沿,冷冷地看着他。
“是你们在逼我。”
“你们宁愿打死我,也不肯说出真相。”
“那好,我就让你们看看,我到底敢不敢。”
我说完,推开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
隔壁是李婶家,她儿子暑假带了台笔记本电脑回来。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江月!你给我站住!”
哥哥在后面怒吼。
我没有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冲进了李婶家的院子。
李婶正在洗衣服,看到我,吓了一跳。
“月月?你这孩子,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顾不上解释,直接冲进堂屋。
她儿子李浩正戴着耳机打游戏。
我扑过去,一把抢过他的笔记本电脑。
“借我用一下!”
李浩被我吓懵了。
等他反应过来,电脑已经被我死死抱在怀里。
我拼命想打开浏览器,手却抖得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妈妈尖叫着冲了进来。
当她看到我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时,她的眼睛瞬间红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愤怒和绝望的眼神,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恶鬼。
“魔鬼!又是这个魔鬼!”
她嘶吼着,疯了一样,抄起墙角的木凳,狠狠朝我砸了过来。
4
我下意识抱头蹲下。
意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耳边是“砰”的一声巨响,和李浩的惊叫。
“我的电脑!”
我抬起头,笔记本电脑屏幕碎裂,外壳扭曲,已经报废。
我妈还举着凳子,疯了似的,一下下砸着。
“让你害人!让你害我们家!”
“魔鬼!你去死!”
李婶扑过去死死抱住她。
“刘芳你疯了!那是我儿子新买的电脑!八千多块!”
我妈在她怀里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
院里很快围满了邻居,对着我们家指指点点。
“刘芳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为了一台电脑,至于吗?”
“听说她家闺女想上网,就这样闹,这都什么年代了。”
李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
“我不管!你们今天必须赔我电脑!八千块,一分都不能少!”
八千块。
对我们这个刚脱贫的家来说,是一笔巨款。
爸的脸涨得通红,冲过去一巴掌甩在我妈脸上。
“疯婆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妈嘴角渗出血,不哭也不闹,只是死死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哥哥江川脸色铁青。
他走过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
“江月,你满意了?”
“闹得人尽皆知,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光了,你满意了?”
我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
“我只想知道真相。”
“到底是什么真相,值得你们这样?”
“值得你们背上八千块的债,被全村人看笑话,也要瞒着我?”
我的质问,让现场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们身上。
村干部被惊动,赶来调解。
“江海,刘芳,到底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
“李家嫂子,你也别哭了,电脑是该赔,但总得问清楚缘由。”
他把我们两家人叫进屋,把邻居们都劝走了。
李婶还在哭诉电脑多贵,儿子学习多需要。
我爸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猛抽旱烟,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
我妈靠着墙角,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哥哥江川攥紧拳头,青筋暴起,身体因压抑而微微发抖。
村干部叹了口气,看向我。
“月月,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什么非要上网?跟你叔说说。”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他们要杀我。”
满室皆惊。
“就因为我要装宽带,我爸,我妈,我哥,他们三个,想用网线勒死我。”
“如果不是我命大,我现在就是一具尸体。”
这是上辈子的事,此刻却成了我最锋利的武器。
李婶忘了哭,惊恐地看着我们一家。
村干部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江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爸厉声喝止。
“我没有乱说!”
我指着自己的脖子。
“网线勒上来的时候,我清清楚楚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脸!”
“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的声音凄厉又绝望。
哥哥江川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防线彻底崩溃。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哀嚎。
“是我们对不起你!”
“是我们没用!是我们保护不了你!”
“可你为什么非要去招惹那个魔鬼啊!”
第2章
5
哥哥的崩溃,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那个被尘封了数年的潘多拉魔盒。
在村干部和李婶震惊的目光中,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那个足以毁掉我们全家的秘密。
那是我上高二的时候。
成绩下滑,压力巨大。
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自称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知心哥哥”。
他很温柔,很耐心,每天陪我聊天,听我倾诉烦恼,给我辅导功课。
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依赖和信任。
他说他是一个摄影工作室的兼职模特星探,觉得我形象很好,可以介绍我去拍一些平面照片,赚点零花钱。
我动心了。
在他的诱导下,我按照他的“指导”,在视频里摆出各种姿势,拍下了大量的“模特卡”。
那些照片,有些只是穿着校服的清纯照。
但更多的,是穿着内衣,甚至......一丝不挂的私密照。
他说这是为了让“客户”更全面地了解我的“身体条件”。
我当时被他描绘的明星梦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丝毫怀疑。
直到有一天,他发来一张我的裸照,后面跟着一条信息。
“妹妹,想不让你这些照片被全校师生欣赏的话,三天内,给我打五千块钱。”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我才知道,我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没有钱,更不敢告诉爸妈。
我哭着求他,说我错了,求他放过我。
他却变了另一副嘴脸,用最恶毒的语言威胁我,羞辱我。
三天后,我没能凑到钱。
他把一张打了马赛克的照片,发到了我们学校的贴吧。
虽然脸部模糊,但那件我妈亲手给我织的毛衣,所有人都认得出来。
我瞬间成了全校的笑柄。
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我不敢去学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夜整夜地哭。
爸妈发现了我的异常,追问之下,我才崩溃着说出了真相。
那天,我爸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拿着家里所有的积蓄,五千块钱,给那个骗子打了过去。
我们都以为,噩梦结束了。
可那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月后,骗子再次发来信息,这次要一万。
不给,就把所有照片打印出来,贴满我们整个村子。
爸爸借遍了所有亲戚,凑了一万块钱给他。
再后来,是三万,五万,十万......
那个网络背后的恶魔,像一个无底洞,疯狂地吞噬着我们家的一切。
家里的积蓄被榨干了。
亲戚朋友都躲着我们走。
爸爸为了凑钱,瞒着我们去黑市卖血,差点把命都丢了。
妈妈走投无路,借了高利贷。
利滚利,很快就滚到了我们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数字。
追债的人三天两头上门,泼油漆,砸玻璃。
全家活在无尽的恐惧、耻辱和绝望里。
而那个骗子最恶毒的威胁,是他说要把我的照片,发给村里每一个人的手机上。
在这个闭塞的村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如果照片真的被公之于众,我们全家,都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哥哥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爸爸蹲在地上,苍老的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妈妈呆呆地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滑落。
而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被大脑封存起来的记忆,随着哥哥的讲述,一点点变得清晰。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贴吧里那张让我无地自容的照片。
想起同学们鄙夷和讥笑的眼神。
想起爸爸卖血后苍白的脸。
想起妈妈跪在高利贷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
想起追债人砸碎我家窗户时,全家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那个夜晚。
巨大的痛苦和羞耻感,让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我曾经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是哥哥半夜发现,和爸妈一起把我送到医院,才抢救了回来。
从那以后,我就选择性地遗忘了这段最痛苦的记忆。
我的大脑用这种方式保护了我。
而我的家人,也用他们的方式,为我构建了一个“无菌”的环境。
他们恨网络,怕网络,因为网络是那个恶魔的藏身之处。
他们不让我碰电脑,不让我上网,是怕我再次接触到那个恶魔。
上辈子,我兴高采烈地装回宽带,在他们看来,无异于亲手把恶魔重新引进了家门。
他们之所以会杀我,不是因为恨。
而是因为爱和恐惧。
他们怕那个恶魔再次“苏醒”,怕我们全家再次坠入地狱。
他们以为,只要我死了,只要彻底“断网”,就能保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保护我死后的“名声”。
那是一种何等绝望和扭曲的爱。
真相大白。
我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哥哥,看着苍老的父母。
愧疚,凌迟着我的心。
是我。
是我亲手把这个家推向了深渊。
6
“原来是这样......”
村干部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震惊和同情。
李婶也不再提赔电脑的事了,她看着我们一家,眼神复杂。
“你们......你们怎么不报警啊!”
爸爸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
“警察能抓住那个躲在网线后面的人吗?”
“抓不住他,他就会把月月的照片发出来!到时候我们全家都没脸活了!”
他的话里,充满了小人物对未知的无力与恐惧。
这也是他们宁愿被敲诈,宁愿背上高利贷,也不敢报警的原因。
他们不懂什么叫IP地址,不懂什么叫网络追踪。
在他们眼里,网络那头的骗子,就像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随时能要了他们全家的命。
我看着他们绝望的样子,心如刀割。
上一世,我死在了他们的愚昧和恐惧里。
这一世,我不能再让他们错下去。
我擦干眼泪,走到爸爸面前,跪了下去。
“爸,对不起。”
我又转向妈妈和哥哥。
“妈,哥,对不起。”
“是我错了,是我害了我们家。”
我的道歉,让他们的哭声都顿住了。
他们愣愣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但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那个恶魔,我们越是怕他,他越是会得寸进尺。”
“我们已经被他毁掉了过去,不能再让他毁掉我们的未来。”
我转向村干部,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求求您,帮帮我们。”
村干部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赞许。
他扶起我。
“好孩子,你能想明白就好。”
“这件事,必须报警!”
他拿出手机,语气果断。
“我认识县公安局的王队长,他们局里有专门的网络警察,最擅长处理这种案子。”
“你们放心,现在技术很发达,只要他还在用网络,就一定能把他揪出来!”
“至于照片......”村干部顿了顿,看着我们,“只要抓到人,拿到证据,他敢乱发,就是罪加一等!法律不会放过他的!”
“而且,我相信警察会保护好受害者的隐私。”
村干部的话,像是一道光,照进了我们家这个密不透风的黑屋子。
爸妈和哥哥还是犹豫,脸上写满了恐惧。
被敲诈勒索多年的阴影,已经成了他们心里的烙印。
我握住妈妈冰冷的手。
“妈,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掉进河里,是路过的解放军叔叔救了我。”
“从那时候起,你就告诉我,有困难,要找警察叔叔。”
“现在,我们遇到坏人了,我们应该相信他们。”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妈妈。
她的眼神不再那么空洞。
我看向爸爸。
“爸,你一辈子都教我要堂堂正正做人。我们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是那个骗子!我们为什么要像老鼠一样躲着他?”
最后,我看着哥哥。
“哥,你忘了吗?你说过要一辈子保护我的。”
“现在,真正的保护,不是把我关起来,而是和我一起,站出来,把那个伤害我的人,送进监狱!”
我的家人,看着我。
看着这个曾经被他们打骂,被他们放弃,甚至被他们亲手杀死的女儿/妹妹。
此刻,我没有哭泣,没有崩溃。
我的眼睛里,燃烧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火焰。
那是绝地反击的决心。
良久,爸爸掐灭了手里的烟,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站起身,走到村干部面前,深深地弯下了腰。
“叔,那就......报警吧。”
7
警察来得很快。
来的是两位民警,其中一位,是村干部口中的王队长。
还有一个,是位年轻的女警官。
她很温柔,把我单独叫到房间,耐心地听我讲述了整个被骗和被敲诈的经过。
她没有丝毫鄙夷或不耐烦,反而一直安慰我。
“你没有错,错的是犯罪分子。”
“你很勇敢,能站出来指证他,就是对他最有力的反击。”
她的温柔和肯定,像一股暖流,融化了我心中积压多年的冰冷和羞耻。
王队长则负责向我爸妈和哥哥了解情况。
他们拿走了爸爸保留的所有转账记录,和哥哥手机里与骗子的聊天截图。
“这些都是非常关键的证据。”
王队长看完,脸色凝重。
“从作案手法和敲诈金额来看,这绝对不是个案,背后很可能是一个专业的犯罪团伙。”
“你们放心,我们局里的网警会立刻成立专案组,全力侦破此案。”
临走时,王队长郑重地对我爸说。
“江师傅,感谢你们的信任。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给你们一个公道。”
警察走后,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恐惧,并没有因为报警而消失。
反而像一团乌云,更加沉重地压在我们家上空。
爸妈坐立不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惊跳起来。
他们害怕。
怕骗子报复,怕照片被公之于众。
哥哥也不再出门,整天守在家里,守着我,寸步不离。
晚饭时,谁都没有胃口。
妈妈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在后悔。
她在害怕报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们。
“爸,妈,哥。”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但是,我们已经报了警,就没有回头路了。”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警察,然后,等。”
“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家人,一起扛。”
我的话,似乎给了他们一点点力量。
爸爸叹了口气,拿起筷子。
“吃饭吧。”
那一周,是我们家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周。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每天都会刷新我们村的微信群,刷新各种本地论坛。
我怕一觉醒来,我的照片就会铺天盖地。
但,什么都没有。
骗子,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王队长的车,再次停在了我们家门口。
我们全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队长下车,脸上带着喜悦。
他大步走进院子,声音洪亮。
“江师傅,刘大姐,好消息!”
“人,抓到了!”
8
“抓到了?”
爸爸的声音在抖。
妈妈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哥哥冲上前,一把抓住王队长的胳膊。
“王队,真的吗?真的抓到了?”
王队长用力点头。
“真的!一个都没跑掉!”
“这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盘踞在外省的电信诈骗团伙,专门针对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下手。”
“我们联合当地警方,一举端掉了他们的窝点,抓了十几个人!”
“在他们的电脑里,找到了大量还没来得及销毁的受害者资料,其中就有江月的。”
王队长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语气肯定。
“所有的原始照片和视频,我们都已经作为证据封存,绝对不会有任何泄露的可能!”
绝对不会泄露。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赦免令,瞬间抽走了我们全家身上所有的力气。
爸爸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个一辈子都挺直了脊梁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妈妈瘫在哥哥怀里,放声大哭,哭声里有后怕,有委屈,但更多的是释放。
我也哭了。
压在我们家头顶多年的那片乌云,终于散了。
王队长告诉我们,这个团伙作案多年,受害者遍布全国,涉案金额高达数千万。
我们家被敲诈的三十多万,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因为我们报案及时,提供的证据链完整,为警方破案提供了关键线索。
“被骗的钱,我们会尽力追缴。虽然可能无法全额追回,但我们会尽力为你们挽回损失。”
“至于你们借的高利贷,那属于非法债务,不受法律保护。”
“你们可以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必要时,我们可以提供法律援助。”
王队长的话,为我们指明了前方的路。
那个曾经让我们绝望的深渊,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了。
送走王队长后,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谁都没有说话。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但我们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
良久,爸爸站起身,走进屋里。
再出来时,他手里拿着一根崭新的网线。
那是我上辈子买回来的那根。
我死后,他们没有扔掉,而是收了起来。
我的心猛地一紧。
爸爸走到我面前,把网线递给我。
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月月,是爸对不起你。”
“爸没本事,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爸也糊涂,差点......差点就......”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接过那根网线,它不再冰冷,反而带着爸爸手心的温度。
我摇摇头。
“不怪你,爸。”
“都过去了。”
妈妈走过来,摸着我的头,泣不成声。
“我的傻孩子,你受苦了。”
哥哥站在我身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月月,以后,哥保护你。”
这一次,他的话里,再也没有警告和冰冷,只有失而复得的珍重。
我看着他们,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脸。
我们一家人,终于走出了那个长达数年的噩梦。
虽然伤痕累累,但我们还在一起。
这就够了。
9
骗子被抓,高利贷的问题也在村干部和法律援助的帮助下,得到了妥善解决。
我们只需要偿还合法的本金和利息,那些利滚利的非法债务,被法院裁定无效。
爸爸把家里准备给我当嫁妆的几万块钱拿了出来,又卖掉了家里几头牛,总算把窟窿堵上了。
李婶家的电脑,我们也凑钱赔了。
李婶说什么都不要,但爸爸坚持要给。
“一码归一码,砸了你家东西,就得赔。”
这是我爸的原则。
家里的日子,一下子又回到了解放前。
但所有人的精神面貌,却焕然一新。
爸爸不再整天唉声叹气,又开始拾掇他的那一亩三分地。
妈妈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还重新开始养鸡,说要给我攒学费。
哥哥找了一份在镇上建筑队的工作,很辛苦,但他每天回来,脸上都带着笑。
家里,终于又有了烟火气。
不久后,我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我考得很好,超过了一本线五十分。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填了省里最好的警官学院,专业是网络安全与执法。
当爸妈和哥哥看到我的志愿表时,都愣住了。
“月月,你......”妈妈有些担心,“当警察,太危险了。”
爸爸抽着烟,眉头紧锁。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怕我再次接触到网络的阴暗面,怕我再次受到伤害。
我握住他们的手。
“爸,妈,哥。”
“我不是因为恨才选择这个专业,而是因为爱。”
“因为我们淋过雨,所以总想替别人撑把伞。”
“那个女警官告诉我,现在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女孩,正在经历着我曾经经历的痛苦。她们不敢说,不敢反抗,只能在黑暗里绝望。”
“我想去帮助她们。”
“我想告诉她们,她们没有错,她们不应该被羞辱,不应该被毁掉。”
“我想亲手把那些躲在网络背后的恶魔,一个个都抓出来,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想用我的经历,去拯救更多的人,更多的家庭。”
我看着他们,目光灼灼。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屋子里一片寂静。
爸爸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眼神里,有心疼,有担忧,但更多的,是骄傲。
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吧。”
“我江海的女儿,就该有这个志气!”
10
九月,我收到了警官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那封信是村里的邮递员送来的,嗓门洪亮,隔着老远就喊:“江海!你家月月出息啦!大学通知书!”
我妈第一个冲出去,接过那份鲜红的、烫着金字的通知书,手都在抖。
我接过信,那几个字——“录取通知书”,
像是一枚烧得滚烫的烙印,将我过去所有的伤疤都抚平,然后刻上了新的勋章。
爸从屋里走出来,没说话,点着了一根烟
但这一次,他夹着烟的手稳稳当当,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哥一把搂过我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我就说吧,我妹妹是块读书的料!以后就是警官了,看镇上谁还敢乱停车!”
他这句不合时宜的玩笑,逗得我们全家都笑了起来。
开学那天,我家的老三轮被塞得满满当当,全家出动送我去车站。
妈妈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我搬过去,一边塞着自家晒的地瓜干,一边念叨:
“到了学校别跟人吵架,也别让人欺负,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别省着......”
爸爸话还是不多,默默地帮我把最重的行李扛上车。
临上车前,他从兜里掏出一沓被手汗浸得有些潮的钱,硬塞给我。
“自己拿着,缺啥买啥。”
我哥站在站台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眼眶却红得像兔子。
他捶了下我的胳膊,力道很轻,“到了学校好好学,别惦记家里,有我呢。”
我鼻子一酸,用力点头,“哥,你在工地也注意安全,别太累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傻丫头,快上车,要开车了。”
我找到座位,隔着车窗,看见他们三个人还站在原地。
妈妈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抹眼泪。
爸爸把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身板挺得笔直,像一棵树。
哥哥冲我挥着手,嘴型分明是在说:“加油。”
火车缓缓开动,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但我知道,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这是告别,也是新生。
我逝去的那一世,随着倒退的风景,彻底被埋葬在了过去。
我的前方,是崭新的战场。
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夜。
我剪掉了长发,学会了格斗,能熟练地拆装枪械,也能在虚拟世界里追踪任何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毕业那天,我穿上警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镜子里的人,眼神清亮,再无半分怯懦。
我拍了张照片,发到了家庭群里。
妈妈秒回了一串眼泪汪汪的表情,和一句语音:“我的月月真好看,真精神!”
爸爸发了一个字:“好。”
我知道,这一个字,是他最隆重的夸奖。
哥哥的回复最晚,只有一个点赞的表情。
我却瞬间读懂了那根网线另一头的所有情绪:骄傲,欣慰,以及一句无声的“哥为你自豪”。
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清脆利落。
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
网络,这个曾将我家拖入深渊的怪物,如今,是我手中的利剑。
“江月!”队长在门口喊了一声,“有个新案子,受害人是未成年,网络敲诈勒索,你来跟。”
我抬起头,接过他递来的文件夹。
“是。”
打开档案,受害女孩那张惊恐又无助的照片,和当年的我,重叠在了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落在屏幕上闪烁的光标。
我叫江月,一名人民警察。
我的故事结束了。
但,我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