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齐云朗刚迈进综治办,狗窝一样的办公室,就被扑面的灰尘,呛了个正着。
“咳咳……什么情况?”
几张原本就不稳当的三合板桌子上,堆起了几座小山,全是发黄发黑的牛皮纸档案袋。
有的连封皮都烂了,露出参差不齐的票据和手写材料。
张达海坐在快被他压塌的皮转椅上,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两脚大咧咧架在,另一张空桌子上,黑得发亮的皮鞋底子,正对着大门。
看见齐云朗进来,死肥猪肥腻的大手,在空中挥了挥,赶蚊子。
“哎,咱们的大学生来了,来来来,这都是给你准备的大餐。”
齐云朗皱着眉,站在门口,一块还算干净的水泥地上。
“主任,这是?”
“还能是啥?工作!”张达海一拍扶手,蒲扇一扬一指。
“这是咱们镇前五年……不,大概七八年的综治维稳台账,还有信访户的底单,上面这几天催得紧,说是要搞数字化归档。”
“咱们这儿,你也看见了,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这要是以前啊,咱们就只能干瞪眼。
但这不正好你来了吗?高材生,名牌大学毕业,玩电脑肯定溜得,跟玩那什么……溜冰似的。”
王刚听见这话,嗤一声笑出动静。
“齐大才子,这可是重任啊,主任那是信任你,才把这几十斤的担子交给你。”
张达海又道:“那什么,丑话还得说前头,县里头催得是真急,给的时限就这周五,要是弄不完,或者弄错了数……”
“那就是你业务能力不行,我也保不住你,到时候档案打回县里,注明个不胜任工作,你这刚拿到手的铁饭碗,可就成了要饭碗喽。”
周五?今天是周三。
三天时间,整理看着就得有,上千份的烂账?还要录入电脑?
摆明了要玩死人,连掩饰都不带。
齐云朗上前,随手拎起最上面的一本档案,稍微抖了一下。
“没问题,主任,这点活儿,要是都干不好,那这四年大学,我也算白念了。”
张达海有点憋得慌,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原本还想看点,发火或者求饶的戏码。
“哼,嘴硬有屁用,看手艺吧,小王,给他找个接线板,别到时候说没电。”
齐云朗把一台,只有这帮人打游戏才用的旧电脑,拖了过来,
显示器当然还是大屁股式,一开机就滋滋响,要爆炸似的。
往后两天,齐云朗就在室里扎了根。
白天他们在旁边打牌吹牛,他就聋了一样,机械地把一份份文件拆开,分类,录入。
但他录入的方式,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齐云朗没有像傻子一样,把所有废话都敲进去,直接拉了一个Excel表格,设定了关键词索引。
太复杂的就不说了,反正三人也听不懂。
到了第二天晚上十一点,政府大楼都黑了,连大门口乱叫的癞皮狗都睡了,综治办还亮着灯。
旧电脑的主机风扇,患了哮喘般,在寂静夜里,发出“呜——呜——”哀鸣。
齐云朗拧开矿泉水瓶盖,灌了一口凉水,强行撑开发涩的眼皮子。
这一分类不要紧,他居然发现了,张达海送的一份“大礼”。
他那猪脑子,大概只把这些玩意,当成一堆废纸,根本没想过,数据汇总之后,会变成什么。
屏幕上,一行行数据,被齐云朗特意标红。
“柳云镇刘家沟,信访补助款,李秀琴,5000元,2002年3月发放。”
“柳云镇大石村,维稳专项金,赵司,3000元,2002年5月发放。”
看起来没毛病?
可齐云朗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特别是对数字。
他翻开了另一堆,关于死亡销户的民政档案——王刚两个二流子,不小心混进来的。
赵司,2001年12月因饮酒过量冻死。
李秀琴,2002年1月已迁往外省女儿家,户口都在那时候转走了。
一个死人,一个走了的人,居然还能在半年后领到维稳金?还签字画押了?
而且这种“巧合”,在齐云朗拉出的表格里,出现了不下四十次,总金额加起来,有小二十万。
二十万,在2002年的柳云镇,那是能在镇上,盖栋小洋楼的巨款。
张达海啊张达海,你这是把阎王爷的生死簿,给我送来了。
这钱去哪了?看看他满手的大金戒指,还有天天停在门口,那辆不挂公牌的大众帕萨特,还用猜吗?
齐云朗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些证据,做得更扎实一点,门口忽然传来“嗒、嗒”的高跟鞋声。
很轻,但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脆生,大晚上还有人?
还没等齐云朗回头,一阵幽香就先压过了霉味。
有点像是,某种花开了的甜味,不腻,既冷冽又勾人,和那天的味道一模一样。
“还在忙?”
齐云朗转过转椅,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沈若清。
她没穿正装,墨绿色真丝裙子外面,披了件米白色针织薄开衫,稍微遮挡了一下风光。
大概是楼上宿舍没开空调,或者是她本身怕热,真丝布料依旧有些贴身,把腰肢夸张的凹陷,和圆润的一坨屁股,勾勒得明明白白。
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马克杯,长发随意挽起,只有几缕不听话地垂在腮边,看着没那么凌厉了,倒多了几分良家少妇……哦不,是独居女人的韵味。
“沈书记还没睡?”
齐云朗没站起来,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肆无忌惮地欣赏着,送上门的美景。
这种时候,太规矩反倒是见外。
沈若清也没介意齐云朗的坐姿,甚至也没介意,他像是在拆礼物的眼神,踩着软底拖鞋的小脚,往里挪了一步。
“有点口渴,下来接点水,楼上的饮水机没桶了,看着一楼还有灯,就来看看是谁这么不要命。”
她举起杯子,借口很烂,但很管用。
“张主任器重,要把这些前朝的圣旨,都在三天内整理完。”齐云朗指了指垃圾山。
“我要是不拼命,怕是还没在这位置上坐热乎,就得卷铺盖走人。”
沈若清美目流转,扫了一眼,似乎是在冷笑。
“张达海……他在综治办也算是个土皇帝了,这是故意给你穿小鞋,这种陈年旧账,别说三天,三个月也没人理得清。”
说着,她竟然走了进来,香气更加浓郁了,化作实质一般。
“不过我看你,好像也不是那种,只会逆来顺受的人?”
沈若清停在了办公桌前,她个子高,这么一站,正好对着齐云朗亮着的显示器。
为了看清屏幕上的字,她稍微弯了腰,本来领口就低,这样一来,地心引力更起了大作用。
有那么一瞬,齐云朗甚至忘了,屏幕上显示的贪污铁证,眼里只剩下一抹,晃得人眼晕的白腻,魂魄几乎都被吸了进去。
“赵司……死人?”
沈若清眼尖,加上本来就很聪明,一眼就看出了表格上,刺眼的标红备注。
她倏地直起腰肢,不再慵懒,严肃警觉起来。
但这一起身,胸前的风景晃得更厉害了,两只想要蹦出来的大肥兔,弹跳力十足。
“这是什么?你……你在查账?”
女人伸出手指,指甲上涂着车厘子红,齐云朗没否认,也没遮挡屏幕,耸了耸肩。
“我只是在做数据录入,谁知道这Excel表格这么智能,还能自动识别逻辑错误?
沈书记,你说这死人,要是能复活领钱,咱柳云镇是不是,得成风水宝地了?”
沈若清不想开玩笑,眯起细长凤眼,深深地瞅着他。
“齐云朗,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很危险?”
“知道,张达海可能会想把我埋了,但前提是,他得知道,我知道了。”
沈若清一时没接话,不断权衡。
女人虽是副书记,但在本地派系林立的柳云镇,她这个挂职的,并不好过。
张达海是镇长陈贵华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但如果屠夫的刀够快……
“给我。”沈若清突然摊出手掌,掌心纹路细腻,白里透红。
“什么?”齐云朗装傻。
“拷贝一份,我有用。”女人语气强硬,女强人的味儿回来了。
“沈书记,这可不行。”齐云朗笑着摇头。
“这可是我的保命符,万一给你了,转头我成了知道太多的炮灰,找谁哭去?”
“你信不过我?”沈若清有些恼怒,冷冰冰的俏脸,稍稍泛红。
“咱们毕竟才见过两次面,而且上次……我也只是做了个好人好事。”
齐云朗意有所指地,在她小腹上巡视了一番。
“虽然沈书记身材……咳,身体素质不错,但有些事儿,还得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