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22:48:48

厉司爵离开后的第七天,云栖苑的清晨格外安静。

简婉清在晨光中醒来,手习惯性地摸向身侧——触到的是已经凉透的床单。她睁开眼,看见厉震霆昨晚睡的位置凹陷着,枕头上还留着几根他灰黑色的短发。

她撑着坐起身,孕34周的肚子已经大到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脚。双胞胎在里面轻轻动着,像是在做早操。简婉清摸着肚子,轻声说:“宝宝们,早上好。”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底下压着便签纸。厉震霆刚劲的字迹写着:【我去公司开早会,十点前回来。早餐在保温箱,必须吃完。不舒服随时打电话,我手机在秘书那儿,她会立刻转接。】

简婉清看着那行字,嘴角不自觉上扬。这男人总说她像小孩需要照顾,其实他自己才是个操心的大家长。

她慢慢挪下床,扶着墙走到客厅。保温箱里果然摆着丰盛的早餐:山药小米粥、虾仁蒸蛋、清炒西兰花,还有一小碟她最近爱吃的酸黄瓜。分量刚好是她能吃完的,营养搭配是咨询过医生的。

张姨从厨房出来,看见她赶紧过来扶:“厉先生交代了,让您吃完早饭在沙发上休息,别到处走。”

“我又不是瓷娃娃。”简婉清无奈。

“您现在可比瓷娃娃金贵。”张姨认真说,“双胎34周,医生说随时可能生,得千万小心。”

简婉清摸着肚子坐下。张姨说得对,最近她确实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假性宫缩频繁,夜里经常被腰背的酸痛疼醒。但每次产检医生都说指标正常,只是双胎负担重,让她多休息。

她吃完早饭,靠在沙发上看育儿书。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出温暖的光斑。这样的早晨平静美好,仿佛之前的种种波折都已远去。

简婉清摸着书页,想起厉司爵那封信。他说要去国外分公司,从基层做起。三天前他发来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已到。保重。】

她没回。不知道回什么。

有些伤害需要时间愈合,有些关系需要距离沉淀。她现在只想专心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上午九点半,简婉清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起初是腰部的酸胀感,像月经来之前的那种不适。她没太在意,以为是久坐的原因。她放下书,准备起来走走。

刚站起身,小腹突然一阵紧缩。

不是胎动,是那种整个腹部发硬发紧的感觉,从肚脐下方开始,向上蔓延,持续了大约二十秒才慢慢松弛。

假性宫缩。她对自己说,医生说过孕晚期正常。

她走到阳台,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但紧接着,第二次宫缩来了。

这次更强烈,伴随着腰背的坠痛。简婉清扶着栏杆,深吸气。她看了眼手机,记下时间。

九点三十五分。

她等了几分钟,第三次宫缩在九点四十分准时到来。间隔五分钟,已经有点规律了。

简婉清心里开始发慌。她走回客厅,对张姨说:“我有点宫缩,五分钟左右一次。”

张姨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疼得厉害吗?有没有破水或者见红?”

“还没有。”简婉清摇头,“就是腰特别酸。”

“您先躺下,左侧卧。”张姨扶她到沙发上,“我给您记时间。要是越来越频繁,咱们就得去医院。”

简婉清侧躺下,手放在肚子上。孩子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安,动得比平时厉害。她能摸到他们小小的脚还是手,在肚皮上顶出一个个鼓包。

“宝宝别怕。”她轻声安抚,“妈妈在。”

九点四十五分,第四次宫缩。

九点五十分,第五次。

间隔稳定在五分钟,但疼痛感在加剧。简婉清开始冒冷汗,手指不自觉抓紧沙发垫。

“张姨……”她声音有点抖,“给厉震霆打电话。”

张姨立刻去拿手机,拨通号码。响了几声后,是秘书接的:“厉总在开董事会,暂时不能接电话。请问您是……”

“我是云栖苑的保姆张姨,简小姐可能要生了,宫缩五分钟一次!”张姨急声说。

“什么?这才34周!”秘书显然知道情况,“我马上通知厉总!”

电话挂断。张姨回到简婉清身边,握住她的手:“简小姐,厉先生马上就知道。咱们再观察一下,要是更密了,不管厉先生到没到,咱们都得去医院。”

简婉清点头,嘴唇已经咬得发白。

第六次宫缩在九点五十五分到来。这次她没忍住哼出了声。

疼。不是那种尖锐的疼,而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沉重的、往下坠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把她整个人往下拉。

“见红了!”张姨突然喊。

简婉清低头,看见浅色的沙发垫上,染开一小片暗红色的血迹。

厉震霆冲出会议室时,手机还在秘书手里。

“厉总!您的……”

“车钥匙给我!”他打断秘书,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急促,“简婉清要生了,34周早产,我现在必须回去!”

会议室里的董事们都愣住了。他们从没见过厉震霆这副样子——领带歪了,头发凌乱,眼睛里全是血丝和恐慌。

“厉总,那并购案……”

“延后!”厉震霆头也不回,“所有事延后!王秘书,联系市妇产医院,让他们准备好接收34周双胎早产孕妇,我二十分钟内到!”

他冲进电梯,手抖得按了好几次才按对楼层。电梯下行时,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心脏狂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34周。才34周。

昨天产检时医生还说,最好能坚持到36周。双胎早产风险大,肺没发育好,可能要进保温箱。

他怎么就离开她了?怎么就偏偏今天有董事会?

电梯门开,他冲进地下车库,车子发动时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开出大厦时,天空阴沉得可怕,乌云压得很低,像是随时要塌下来。

他拨通张姨电话,按了免提:“婉清怎么样?”

“厉先生,简小姐宫缩三分钟一次了,出血量在增加,我们正准备去医院……”

“等我!我十分钟到!”厉震霆踩下油门,车子在车流中穿梭,“让她跟我说话!”

电话那边传来窸窣声,然后是简婉清虚弱的声音:“厉震霆……”

“我在。”他声音放柔,“婉清,听我说,深呼吸,别紧张。我马上到,我们去医院,医生会处理好的。”

“我害怕……”她哭了,“孩子才34周……”

“别怕,有我在。”厉震霆眼睛红了,但声音依旧沉稳,“双胎34周存活率很高,医学现在很发达。你现在要做的是保持冷静,为宝宝们保存体力。”

“嗯……”简婉清抽泣着,“你快点……”

“我很快。让张姨给你拿条毯子,准备好待产包。我到了咱们立刻走。”

电话挂了。厉震霆闯了一个红灯,车子几乎飘移过弯。雨开始下了,先是细密的雨点,很快就变成瓢泼大雨。雨刷器开到最快,视野依然模糊。

他想起简婉清怀孕以来的每一天。想起她第一次孕吐时苍白的脸,想起她第一次胎动时惊喜的眼泪,想起她浮肿的腿,想起她半夜饿醒时迷糊的样子。

如果她有事……

不,不能有事。

他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

厉震霆冲进家门时,简婉清正被张姨扶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脸色白得像纸,额头全是冷汗,浅色的孕妇裙下摆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看见他,她眼眶立刻红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走。”厉震霆二话不说,上前打横抱起她。

“待产包……”张姨提起准备好的大包。

“车钥匙给你,开我的车跟着。”厉震霆抱着简婉清往外走,步子又快又稳,“婉清,抱紧我脖子。”

简婉清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窝。他身上有雨水和冷风的味道,还有她熟悉的、安心的气息。

电梯下行。密闭空间里,她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和自己压抑的呻吟。宫缩已经变成两分钟一次,每次持续近一分钟。疼痛从腹部蔓延到腰背,再蔓延到大腿根,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疼……”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厉震霆……好疼……”

“我知道。”他抱紧她,“马上就到医院了,忍一忍。”

电梯门开,他冲进地下车库,把简婉清小心放在后座。张姨已经启动车子等着了。

“去市妇产医院,走延安路,那条路现在不堵。”厉震霆坐进驾驶座,车子疾驰而出。

雨越下越大,砸在车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简婉清躺在后座,张姨用毯子垫在她身下,握着她的手。

“深呼吸,简小姐,跟着我呼吸——吸,呼,吸,呼……”

但疼痛已经不受控制了。简婉清感觉整个下半身都在往下坠,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她夹紧腿,但那股力量太强大。

突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身下涌出。

“破水了!”张姨惊叫。

简婉清低头,看见淡黄色的羊水迅速浸透毯子和座椅。量很大,一直在流。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更剧烈的宫缩,疼得她弓起身子,指甲掐进掌心。

“厉震霆……我要生了……”她哭喊,“孩子要出来了……”

厉震霆从后视镜看到她痛苦扭曲的脸,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他踩下油门,车子在雨幕中闯过第二个红灯。

“婉清,不能生!还没到医院!憋住!深呼吸憋住!”

“我憋不住……”简婉清哭得浑身发抖,“他们……他们要出来……”

张姨急得满头大汗:“简小姐,您试着分散注意力,想想别的……”

但简婉清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疼痛吞噬了所有理智,她只能本能地呻吟、哭喊、蜷缩。羊水还在流,混合着更多的血。毯子已经湿透了。

车子终于冲进医院急诊通道。厉震霆甚至没熄火,抱着简婉清冲进急诊大厅。

“医生!孕妇34周双胎,破水早产!”

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反应迅速。

简婉清被放到平车上,立刻有医生检查。撩开裙摆的一瞬间,医生的脸色就变了。

“宫口开六指了!羊水浑浊,胎粪污染!立刻送产房!通知新生儿科、麻醉科、产科主任全部到位!”

平车被飞快推往电梯。厉震霆想跟,被护士拦住:“家属在外面等!”

“我是她丈夫!”厉震霆抓住平车边缘。

医生看了他一眼:“那就跟到产房门口,但不能进去。”

电梯里,简婉清紧紧抓着厉震霆的手。她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嘴唇发紫,疼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破碎的呻吟。

“婉清,看着我。”厉震霆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听着,你和孩子都会没事。我保证。”

简婉清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流。她想说话,但又一波宫缩袭来,她整个人绷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

电梯门开,产房区到了。平车被推进去,厉震霆被挡在门外。

隔着玻璃门,他看见简婉清被推进检查室,几个医生围上去。他能看见她疼得蜷缩的身体,看见她挥舞的手,看见护士按住她打留置针。

“家属过来签字!”护士拿着文件夹出来。

厉震霆接过,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剖宫产手术同意书、麻醉同意书、输血同意书、新生儿抢救同意书……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眼睛里。

“医生,现在什么情况?”他强迫自己冷静。

“宫口开太快,顺产来不及了,必须紧急剖腹产。但双胎胎位不正,其中一个可能横位,手术难度大。另外羊水三度污染,胎儿有窒息风险。”医生语速很快,“我们需要您签字授权,同时要确认——如果情况危急,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厉震霆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这是必要程序。”医生表情严肃,“双胎早产合并羊水栓塞、产后大出血的风险很高,我们需要知道您的选择。”

玻璃门内,简婉清似乎听见了这句话,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门外。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玻璃,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厉震霆看见她眼里的恐惧、乞求,还有某种决绝。她张了张嘴,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他看懂了。

她说:孩子。

“保大人。”厉震霆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如果必须选,保大人。但我要你们尽全力,两个都要保。”

医生点头:“我们会尽力。签字吧。”

厉震霆在每一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落下时,他的手抖得把纸划破了。

“她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他问护士。

“您可以到检查室门口,但不能进去。”

厉震霆走到检查室门口。门开着一条缝,他能看见简婉清躺在检查床上,身上连着监护仪,护士正在给她备皮、插尿管。

她疼得一直在抖,但咬着嘴唇没再哭喊。

“婉清。”他轻声唤她。

简婉清转过头,看见他,眼泪又涌出来。

“听医生说,要剖腹产。”厉震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别怕,打了麻药就不疼了。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

“孩子……”她哑声说,“孩子要是……”

“没有要事。”他打断她,“你们都会平安出来。我保证。”

护士走过来:“要推手术室了,家属让一让。”

平车被推出来,经过厉震霆身边时,简婉清伸出手。他立刻握住,弯下腰。

“厉震霆……”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悲伤,“如果……如果我出不来了……你答应我……照顾好孩子……别让厉司爵带走他们……”

“胡说。”他红了眼眶,“你会出来的,你会亲自照顾他们。我会等你,一直等。”

“答应我……”她执拗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有泪光:“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出来。简婉清,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简婉清的眼泪滚下来,她轻轻点头。

平车被推走了,推进手术室那条长长的走廊。厉震霆跟着走到手术室门口,看着那扇厚重的门缓缓关上。

门上亮起红灯:手术中。

他站在门外,浑身湿透——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和头顶惨白的灯光。

他慢慢蹲下身,抱住头。

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话: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回响着简婉清的口型:孩子。

回响着自己签下的每一个名字。

如果她有事……

如果孩子有事……

他不敢想。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滚滚。手术室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眠的眼睛。

厉震霆抬起头,看着那盏灯,一字一句地说:

“婉清,我等你。”

“一定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