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22:48:21

婴儿床做好后,厉震霆的工作室并没有闲置。

他开始做其他东西——小凳子、小书架、玩具箱。每一样都小小的,精致的,边角磨得圆圆润润,刷着环保的木蜡油。

简婉清有时候会坐在旁边看他做。他工作时很专注,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看着看着,心里就会涌起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但这种安全感,在孕晚期来临时,开始变得脆弱。

孕二十八周,简婉清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肚子越来越大,像扣了个小西瓜。走路开始笨拙,晚上睡不好,腰酸背痛,腿脚浮肿。产检时医生说这些都是正常的,但身体的负担真实存在。

更让她措手不及的,是情绪的变化。

她开始莫名其妙地哭。

有时候是看到电视里温馨的亲子画面,有时候是想起自己早逝的父母,有时候……什么原因都没有,就是眼泪自己往下掉。

那天下午,厉震霆陪她去逛母婴店。

店里全是准爸妈和新手父母,推着婴儿车,讨论着奶粉尿布,空气里都是甜蜜的焦灼。

简婉清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衣服、小鞋子、小玩具,突然就愣住了。

她站在一排小小的连体衣前,手轻轻抚过那些柔软的布料。衣服太小了,小到她想象不出,会有一个那么小的生命穿进去。

“喜欢这件?”厉震霆走过来,拿起一件淡蓝色的连体衣,上面印着小小的云朵图案,“很可爱。”

简婉清没说话。

她看着那件衣服,看着厉震霆温柔的眼神,突然就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像一场梦。

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怎么了?”厉震霆察觉到她的异常,放下衣服,握住她的手,“不舒服?”

简婉清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我……”她的声音在发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做什么?”

“做妈妈。”简婉清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厉先生,我……我怕。我怕我做不好妈妈,怕我照顾不好他,怕我……怕我给不了他幸福。”

她的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母婴店里格外清晰。

周围的顾客都看了过来。

厉震霆没理会那些目光,他拉着她走到店外的休息区,让她坐下,自己蹲在她面前。

“看着我,婉清。”他的声音很稳,“你看着我。”

简婉清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你会是个好妈妈。”厉震霆一字一句地说,“你会很爱他,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会给他你能给的一切。你已经在做了——你看,你为他坚持孕吐,为他学瑜伽,为他注意饮食,为他准备一切……”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而且,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学习怎么做父母。不懂的我们可以学,不会的我们可以问,我们一起面对。”

简婉清哭着摇头:“可是……可是万一我像我妈一样呢?她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没活过来……万一我……”

“不会有万一。”厉震霆打断她,“我找了最好的产科医生,定了最好的医院,做了最全面的准备。婉清,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孩子有事。”

他的眼神太坚定,坚定得让简婉清几乎要相信。

但恐惧还在。

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涌上来。

那天晚上,简婉清彻底崩溃了。

厉震霆本来要回老宅,但看她状态不对,留了下来。他做了晚饭,哄着她吃了点,然后陪她在沙发上看电视。

其实谁都没看进去。

九点多,简婉清说累了,想睡觉。厉震霆送她回房,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陪她。

“睡吧。”他说,“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简婉清闭上眼睛,但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生产的疼痛,孩子的哭声,半夜喂奶的疲惫,一个人带娃的无助……还有,还有厉震霆。

他现在对她这么好,可是以后呢?

等孩子出生了,等他新鲜感过了,等他觉得累了呢?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男人一开始都很积极,但真正面对育儿的琐碎和压力时,就会退缩,就会逃避。

厉震霆……也会这样吗?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着她,越缠越紧。

她开始喘不过气。

“婉清?”厉震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简婉清睁开眼睛,眼泪汹涌而出。

“我……我喘不过气……”她抓着胸口,“我好怕……厉先生,我好怕……”

厉震霆立刻把她扶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深呼吸,慢慢来……跟着我,吸气……呼气……”

简婉清跟着他的节奏呼吸,但恐惧并没有消失。

她抓住他的手,抓得很紧,指甲陷进他的皮肤里:“我不想生了……我不想生了……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怀孕以来,再苦再难,她都没有说过“不想生了”。

厉震霆的心狠狠一揪。

他把她的脸捧起来,让她看着自己:“婉清,你听我说。你现在是产前抑郁,这是正常的。很多孕妇都会这样,不是你的错。”

“不……不是抑郁……”简婉清摇头,“我就是……就是不行……我不配做妈妈……我不配……”

“你配。”厉震霆的声音很坚定,“婉清,你比任何人都配。你善良,你坚强,你勇敢,你会是个很好的妈妈。”

但简婉清听不进去。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在抖。

厉震霆抱着她,像抱孩子一样,轻轻摇晃着。他想起医生说过,孕晚期情绪波动大,要耐心,要理解。

“我们不看电视了。”他说,“我给你读诗,好不好?”

简婉清没说话,只是哭。

厉震霆拿起床头那本《诗经》,翻开一页,开始读: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平稳,在安静的夜里像一首古老的歌谣。

简婉清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听着他的声音。

“仲氏任之,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厉震霆一首接一首地读。

读《关雎》,读《蒹葭》,读《桃夭》。读那些古老的、温柔的诗句,读那些关于爱情、关于家庭、关于生命的歌谣。

简婉清慢慢平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眼泪还在流,但不再是崩溃的哭,而是安静的流泪。

厉震霆读完了诗,放下书。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低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睫毛湿漉漉的,像被雨打湿的蝴蝶翅膀。

他没动,就那样抱着她。

良久,他才轻轻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但简婉清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没醒,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他走。

厉震霆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

简婉清似乎听到了,眉头舒展了一些。

厉震霆就这么坐着,看着她睡。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格外脆弱,也格外美丽。

他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怕做不好妈妈,怕给不了孩子幸福,怕像她母亲一样……

那些恐惧,是真实的。

他不能简单地说“别怕”,他得做点什么。

凌晨两点,简婉清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厉震霆还坐在床边,握着自己的手,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厉先生……”她轻声唤他。

厉震霆立刻醒了:“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简婉清摇头,“你去睡吧,别在这儿坐着了。”

“我没事。”厉震霆揉了揉眼睛,“你再睡会儿,天还没亮。”

简婉清看着他疲惫的脸,心里涌起愧疚:“对不起……我今晚……”

“不用说对不起。”厉震霆打断她,“婉清,你永远不用为你的情绪跟我说对不起。”

简婉清的眼泪又来了。

但这次,是感动的眼泪。

“厉先生,”她小声说,“我……我明天想去看医生。”

“好。”厉震霆点头,“我陪你去。”

“我想看心理医生。”简婉清说,“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有点问题。”

“好。”厉震霆握紧她的手,“我们去看。不管是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

第二天,厉震霆推掉了所有工作,陪简婉清去了心理诊所。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很温柔。她听了简婉清的情况,又做了些测试,然后给出了诊断:中度产前抑郁。

“这是很常见的。”医生说,“孕期激素变化,身体负担加重,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都会导致情绪问题。简小姐不用太担心,我们可以通过心理咨询和一些温和的方法来调整。”

她给简婉清制定了治疗方案——每周一次心理咨询,每天做一些放松练习,适当运动,保持社交。

“最重要的是,”医生看着厉震霆,“家人的支持非常关键。厉先生要多陪伴,多倾听,多理解。”

“我会的。”厉震霆说得很认真。

从诊所出来,简婉清松了口气。

知道自己是病了,而不是“矫情”或者“没用”,让她轻松了很多。

“厉先生,”她说,“治疗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多久都没关系。”厉震霆握住她的手,“婉清,我们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厉震霆调整了工作安排。

除非特别重要的会议,他尽量在家办公。每天陪简婉清散步,陪她做瑜伽,陪她听音乐。

他还买了很多育儿的书,自己先看,然后挑重要的讲给简婉清听。

“你看,”他会指给她看,“这本书说,新生儿每天要睡16到18个小时,所以我们不用担心睡不够。”

“还有这个,”他翻到另一页,“母乳喂养确实好,但配方奶也可以。医生说了,妈妈的心情最重要,不要太强迫自己。”

简婉清听着,心里暖暖的。

他不是简单地安慰她“别怕”,而是真的去了解,去学习,然后用那些知识来化解她的恐惧。

一周后的心理咨询,医生表扬了简婉清的进步。

“厉先生的陪伴很有帮助。”医生说,“简小姐,你要相信,你不是一个人。”

从诊所出来,简婉清的心情很好。

厉震霆带她去了一家新开的茶馆,茶馆里有古琴表演。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白茶。琴师在台上弹奏《高山流水》,琴声悠扬,如泣如诉。

简婉清听着琴声,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突然说:“厉先生,我想给孩子起个小名。”

“嗯?”厉震霆看向她,“想叫什么?”

“安安。”简婉清说,“平安的安。我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出生,平平安安地长大。”

“好。”厉震霆点头,“就叫安安。”

琴声还在继续。

简婉清听着听着,突然觉得,那些恐惧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

她还是会担心,还是会焦虑,但至少,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回家的路上,简婉清在车里睡着了。

等红灯时,厉震霆侧头看她。

她睡得很安稳,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个好梦。

厉震霆伸手,轻轻把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

他的动作很轻,但简婉清还是醒了。

“到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快了。”厉震霆说,“再睡会儿。”

简婉清没睡,她看着窗外的夜景,突然说:“厉先生,你给我唱首歌吧。”

厉震霆一愣:“唱歌?”

“嗯。”简婉清点头,“随便什么歌都好。”

厉震霆沉默了。

他不会唱歌。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唱过。

但看着简婉清期待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哼一首很老的童谣。

是他母亲小时候哄他睡觉时唱的。

调子很简单,歌词也很简单,但他记得很清楚。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生涩,但很温柔。

简婉清听着,眼眶慢慢红了。

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母亲还在,也会在她害怕的时候,给她唱这样的歌吧。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厉震霆哼完了,有点不好意思:“唱得不好。”

“很好。”简婉清靠在他肩上,“厉先生,谢谢你。”

“又说谢谢。”

“那……”简婉清想了想,“那我爱你。”

车里安静了一瞬。

然后,厉震霆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我也爱你。”他说,“婉清,我会一直爱你,爱安安,爱我们的家。”

车继续向前开。

窗外的路灯像一串串明珠,照亮回家的路。

简婉清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不管前路有多少风雨,都会有人牵着她的手,陪她一起走。

就像那首童谣里唱的——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而她的梦里,有他,有孩子,有一个温暖的家。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