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22:44:55

暮色刚沉,简婉清就吐了第三次。

她趴在洗手台前,胃里翻江倒海,吐出来的却只有酸水。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三天前,她在医院拿到那张孕检单时,也是这样又吐又笑。

怀孕六周。

她和厉司爵的孩子。

水流冲走最后一丝污秽,简婉清仔细漱了口,补上淡妆,看着镜中重新变得温婉得体的自己。今天是她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她准备了整整一个下午。

六道精致的菜肴在保温餐桌上静静等待,中央摆着她亲手做的奶油蛋糕,上面用草莓酱写着“三周年”。蜡烛已经插好,只等男主人回来点燃。

墙上的古董钟指向七点。

厉司爵还没回来。

简婉清捏着手机犹豫了三分钟,还是发了条消息:“司爵,今晚早点回家好吗?有重要的事。”

消息发出去,像石子投入深潭,连涟漪都没有。

她习惯了。

结婚三年,厉司爵从新婚时准时回家的丈夫,变成了如今一周有五天见不到人的总裁。她学会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守着这栋三百平的别墅。

手机突然震动。

简婉清连忙抓起来,却不是厉司爵的回复,而是银行消费提醒——副卡在“蒂芙珠宝”消费四十八万八千元。

她盯着那行数字,指尖微微发凉。

厉司爵从不自己买珠宝。

门铃在这时响起。

简婉清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去开门。门外是穿着制服的配送员,递来一个精美纸袋:“厉太太,厉先生订的纪念日礼物。”

纸袋里是某五星级酒店的招牌甜品,附赠一张打印卡片:“纪念日快乐。”

连笔迹都不是他的。

简婉清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手中的纸袋像烫手山芋。她走到垃圾桶边,犹豫了三秒,还是把甜品扔了进去。

厉司爵忘了,她从不吃那家酒店的甜品,因为三年前他们在那家酒店撞见过他前女友。

或者说,他根本没记过。

餐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渐渐冷却,简婉清一个人坐在长桌这头,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拿起筷子,又放下。

孕反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她冲进卫生间,这次吐得比之前都厉害,眼泪都呛了出来。漱口时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她忽然觉得可笑。

这个孩子,她还要告诉厉司爵吗?

电话在这时响起。

是厉司爵。

简婉清几乎是扑过去接通的:“司爵——”

“今晚有应酬,不回去了。”男人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淡淡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甜品收到了吧?纪念日快乐。”

“可是……”简婉清喉咙发紧,“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做了你爱吃的菜,我……”

“婉清。”厉司爵打断她,语气里透出不耐,“别闹。我很忙。”

“我没有闹!”她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我只是希望你回家吃顿饭,就一顿饭,这么难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听见厉司爵冷冷的声音:“你是不是又听妈说什么了?我说过,公司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我没时间陪你玩这些温情戏码。”

温情戏码。

原来她精心准备的纪念日晚餐,在他眼里只是戏码。

简婉清咬住嘴唇,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厉司爵,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久到她以为电话已经挂断时,厉司爵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婉清,我们离婚吧。”

简婉清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孕吐太厉害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

“离婚。”厉司爵重复了一遍,这次说得更清晰,“薇薇怀孕了,三个月。我得对她负责。”

薇薇。

苏薇薇。

那个三个月前刚进公司,就凭着和厉司爵“偶然”的咖啡泼洒事件调到他身边的行政秘书。简婉清在年会上见过一次,二十四岁的女孩,青春靓丽,看厉司爵时眼睛会发光。

原来那不是错觉。

“厉司爵,”简婉清的声音在颤抖,“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却在电话里告诉我,你要为了另一个女人跟我离婚?”

“对不起。”男人的道歉毫无诚意,“条件随你开,别墅、车、钱,你要多少都可以。你跟我三年,我不会亏待你。”

简婉清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想起新婚夜,厉司爵抱着她说:“婉清,我会爱你一辈子。”

一辈子真短,才三年。

“如果……”她握紧手机,指甲陷进掌心,“如果我也怀孕了呢?”

电话那头安静得可怕。

几秒后,厉司爵的声音传来,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婉清,别耍这种手段。你知道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你觉得我在威胁你?”她声音抖得厉害。

“不是吗?”厉司爵冷笑,“三年都没怀上,偏偏这时候怀了?婉清,我给你留面子,你也给自己留点尊严。”

尊严。

简婉清看着镜中泪流满面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可笑。

她手伸进口袋,摸到那张折叠整齐的孕检单。三天前,她拿着这张单子时,满心都是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现在,它像个笑话。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离婚,我同意。”

厉司爵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顿了顿才说:“明天律师会把协议送过去,你……”

“不用明天。”简婉清打断他,“你现在就回来,我们今晚就签。”

“现在?”厉司爵看了眼时间,“婉清,别闹脾气,我这边还有……”

“厉司爵!”她第一次对他吼,“要么你现在回来签字,要么我今晚就去公司,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苏薇薇,怀了别人丈夫的孩子是什么感觉!”

电话那头传来吸气声。

“你疯了?”

“对,我疯了。”简婉清擦掉眼泪,“被你逼疯的。一个小时,我等你。超过一分钟,我就去公司。”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简婉清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浑身发抖。

她没疯。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只是心太疼了,疼得她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四十五分钟后,门外传来引擎声。

简婉清已经重新补好妆,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摆着两份空白的A4纸和笔。她甚至泡了一壶茶,茉莉花的香气在空气中淡淡弥漫。

厉司爵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意。

他穿着白天那套铁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只是领口处,有一抹刺目的玫红色印记。

口红印。

简婉清的目光在那抹红色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平静地移开:“坐。”

厉司爵皱了皱眉,显然不习惯她这样的态度。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两张空白的纸。

“你什么意思?”

“离婚协议。”简婉清将其中一份推到他面前,“既然要离,就简单点。我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

厉司爵瞳孔微缩:“婉清,我说过不会亏待你……”

“不需要。”她打断他,拿起笔在第一页顶端写下“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字迹工整娟秀,“结婚三年,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我只想要自由。”

“你认真的?”厉司爵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赌气的痕迹。

可简婉清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心慌。

“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她头也不抬,继续往下写,“婚后财产:无共同财产,无共同债务。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女方未接受男方任何大额赠与……”

“婉清!”厉司爵按住她的手,“别这样。至少让我给你一套房子,一些钱……”

“厉司爵。”简婉清抬头看他,眼睛清澈得像山泉,“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我爸爸说过什么吗?”

厉司爵一怔。

“他说,‘司爵,我把婉清交给你,不是因为她需要人养,而是因为她爱你。’”简婉清抽回手,“我嫁给你时,没图你的钱。离开时,也不会要。”

她继续写,笔下不停:“离婚原因:性格不合,感情破裂。子女情况:无子女……”

写到这里,她笔尖顿了顿。

口袋里的孕检单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她的皮肤。

但只是一瞬,她就继续写了下去:“无子女。”

厉司爵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灯光在她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她了。

这三年来,她总是温顺的、安静的,像一株养在温室里的兰花。他给她最好的物质条件,以为这就是幸福。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这株兰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长出了坚硬的刺。

“签吧。”简婉清写完整份协议,推到他面前,“你的我已经写好了,我的那份我自己写。”

两份协议,内容一模一样:她净身出户,放弃一切财产分割权。

厉司爵拿起笔,指尖有些发白。他签过无数份文件,上亿的合同都没犹豫过,此刻却觉得这笔重如千斤。

“婉清,”他最后一次开口,“你真的想好了?离开我,你……”

“我想好了。”简婉清已经签好自己的那份,把笔递给他,“签吧,司爵。别让苏薇薇等太久,孕妇情绪不能波动太大。”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

厉司爵闭了闭眼,终于在那份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简婉清收好自己的那份,起身:“我今晚就搬出去。”

“不用这么急……”厉司爵也跟着站起来。

“急。”她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别墅钥匙。车钥匙在玄关,我开的那辆mini,明天我会让人送回来。”

“婉清!”

简婉清已经拉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走向玄关。那箱子很小,是结婚时她带过来的那个,用了三年,边角都有些磨损了。

厉司爵这才发现,她早就准备好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阵发慌,他上前两步拉住她的胳膊:“你去哪儿?这么晚了……”

“厉司爵。”简婉清回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像看陌生人,“松手。”

他下意识松开。

“从今天起,我们两清了。”她拉开门,夜风灌进来,吹起她颊边的碎发,“祝你——”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得偿所愿。”

然后她拉着行李箱走进夜色,一次也没有回头。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灯光,也隔绝了她三年的青春和爱情。

厉司爵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大门,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他走到窗前,看着那个拉着箱子的单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

茶几上,那份离婚协议静静躺着。

旁边是简婉清留下的婚戒,三克拉的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而此刻的简婉清,正拉着行李箱走在别墅区空无一人的小路上。

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小腹上。

那里还很平坦,却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悄然生长。

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孕检单,借着路灯的光看了最后一眼。

B超影像上那个小小的孕囊,此刻看起来那么无辜。

“宝宝,”她低声说,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对不起,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但妈妈发誓,会用全部的生命爱你。”

她将孕检单仔细折好,放回口袋最深处。

这是她的秘密。

也是她一个人的希望。

远处有车灯亮起,简婉清抬手拦车,行李箱的轮子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她一去不复返的过去。

而前方,是未知的夜,和即将破晓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