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招待所,日头有些毒。
路边那辆军绿吉普车像头趴着的铁皮野兽,车身糊满干硬的黄泥,显然刚从深山老林里造完回来。
陆战拉开副驾车门,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点没轻没重的粗鲁,把苏绵绵往车座上一塞。
“坐好。”
苏绵绵屁股刚沾上硬邦邦的坐垫,鼻腔里瞬间就被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和烟草味填满。她还没来得及缩手脚,陆战已经绕过车头,利落地跳进驾驶室。
车内空间本就不大,这男人一进来,长腿不得不敞开着,逼仄感瞬间挤压过来。
“安全带。”
陆战一边把钥匙插进孔里,一边偏头看她。
苏绵绵手心冒汗,手指捏着那根带子,越急越乱,那卡扣像是跟她作对,怎么都对不上槽。
“笨。”
头顶落下一声低嘲。
紧接着,一只布满薄茧的大手伸过来,毫不客气地挥开她的手。
陆战身子前倾,高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太近了。
近到苏绵绵能看清他下巴上刚冒出来的青色胡茬,还有那种混合着烈日、汗水和烟草的侵略性气息,烫得她脸皮发麻。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后背死死贴着座椅靠背,像只遇到天敌炸毛的小兔。
陆战捏着卡扣,“咔哒”一声按死。
但他没退回去。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那两瓣微张的红唇上。
昨晚那滋味不错,软得要命。
陆战喉结上下滚了一下,眼神暗了几分,但也仅仅是一瞬,他便撤回身子,发动了车子。
“以后机灵点,别什么都指望老子伺候。”
轰——
吉普车发出一声咆哮,猛地窜了出去。
苏绵绵没防备,脑袋差点撞上前挡风玻璃,慌乱中抓紧了车顶扶手,胃里一阵翻涌。
这哪是开车,分明是开坦克。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苏绵绵心里的惶恐随着车速飙升。
“我们……真的去领证?”
她声音细如蚊蝇,透着股想逃又不敢逃的怯意。
陆战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抖了抖烟灰,斜睨了她一眼:“不然?送你去蹲篱笆子?”
“申请书上字都签了,现在想跑,晚了。”
苏绵绵咬着下唇,不吭声了。
蹲监狱肯定不行,那会毁了一辈子。
先领证吧。
反正现在提倡婚姻自由,大不了……大不了等这阵风头过了,或者这凶神恶煞的男人回了部队,她再想办法离婚。
只要不被王桂花那个毒妇随便卖给傻子换彩礼,总归有活路。
车子一路颠簸,最终停在了一处灰扑扑的平房前。
门口挂着“民政局”的牌子,墙上刷着的“为人民服务”红漆大字有些斑驳。
陆战熄火下车,绕过来拉开车门。
见苏绵绵磨磨蹭蹭不肯下,他也不废话,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往外带。
动作霸道,但在她头顶快磕到门框时,那只大手却极其自然地挡了一下。
路边有个摘菜的大妈正好看见,撇撇嘴:“瞅着挺凶,倒是疼媳妇。”
苏绵绵耳根一热,低着头装鸵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办事大厅冷清得很。
负责登记的大爷戴着老花镜,正捧着搪瓷缸子吹茶叶沫。
听见脚步声,大爷懒洋洋抬眼,结果一眼扫到陆战那身军装,还有放在桌上的证件,那口茶差点呛进气管里。
咳咳咳!
大爷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腰杆瞬间挺得笔直:“首长好!”
陆战随意回了个军礼,把那张还没干透的结婚申请往桌上一拍,言简意赅:“办证。”
大爷双手捧过证件,看清上面的职务和部队番号,眼皮子狠狠跳了两下。
某特战团团长。
这可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硬茬子。
大爷再看看旁边缩手缩脚、浑身上下透着股受气包劲儿的苏绵绵,心里直犯嘀咕。
这两人站一块,简直像狼叼着小白兔。
但这年头,军婚是铁律,谁敢多嘴问一句?
“那什么……二位先去后头照张相。”大爷指了指挂着红布的那面墙。
负责照相的是个愣头青,架着台老海鸥相机,头埋在黑布里指挥:“靠近点!再近点!”
“哎呀,这中间都能过辆自行车了!这可是结婚照,不是阶级敌人谈判!”
苏绵绵僵硬地站着,两只手绞在一起,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她不敢靠陆战太近,那股压迫感让她腿软。
陆战眉头一皱,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磨磨唧唧。”
他长臂一伸,直接揽住苏绵绵单薄的肩膀,往怀里重重一扣。
苏绵绵惊呼一声,整个人撞在他硬邦邦的肋骨上,半边身子被迫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
“别动。”
陆战低喝一声,下巴微微扬起,目光直视镜头。
“咔嚓!”
镁光灯亮起,画面定格。
照片洗出来得很快。
画面上,男人身姿挺拔如松,神情冷峻桀骜,透着股不可一世的匪气;女人娇小玲珑,眼里带着未消的惊慌,像只受惊的小鹿依附着身边的猛兽。
这种极致的反差,竟生出一种诡异又和谐的张力。
十分钟后。
钢印落下。
两个鲜红的小本本递到了陆战手里。
苏绵绵盯着那烫金的三个大字,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
这就……嫁了?
就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了?
陆战把结婚证往贴身口袋里一揣,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他转头,见苏绵绵还在发愣,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没什么力道,却带着股宣示主权的意味。
“行了,别一副死了男人的晦气样。”
陆战看着她被捏红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痞笑:“成了陆家人,以后这四九城横着走,没人敢动你一根指头。”
苏绵绵捂着脸,小声嘀咕:“就你在欺负人……”
陆战听力好,挑眉一笑,没反驳。
那是,这丫头是圆是扁,以后只能由他说了算。
“上车。”
陆战转身往外走,背影宽阔利落。
苏绵绵赶紧跟上,小跑两步:“去……去哪?回招待所吗?”
陆战拉开车门,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透着股算计,像只看到猎物的老狼,又带着几分护犊子的狠劲。
“回什么招待所。”
他发动车子,挂挡,油门一踩到底。
“去你家。”
“搬嫁妆。”
苏绵绵傻眼了:“搬……搬什么?”
陆战单手打着方向盘,冷笑一声,语气森然:
“老子娶媳妇,还能让你光着身子来?”
“属于你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烂木头,也得给老子连本带利吐出来。”
“怎么,王桂花吃了你的,不该让她吐出来?”
苏绵绵看着男人冷硬的侧脸,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做派……简直比土匪还土匪!
可是……
为什么心里那口憋了十几年的恶气,突然就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