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17:30:00

浑浊的长江在船后奔流成一道泛黄的绸带,“圣玛利亚号”这艘饱经蹂躏的老旧商船,在徐眞眞那惊世骇俗的“永久性静音冰箱贴”(冻结明轮)神迹加持下,终于摆脱了水师的死亡追捕,带着满船的惊魂未定和一舱诡异的“圣体”,艰难地驶入了相对平静的宁波港口。

浑浊的江水渐渐被深蓝的海水取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灌入船舱,冲淡了那股混合着焦糊、朗姆酒和呕吐物的诡异气息。又经过数日提心吊胆、靠着能当凶器的黑面包和千年咸鱼干续命的航行,当船首劈开前方略显浑浊但平静许多的海水,远处出现一片繁忙的港口轮廓时,甲板上爆发出了水手们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宁波港!终于到了!

底舱储藏间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林黛玉依旧瘫在木箱上,死灰的脸色因持续的剧痛和饥饿而显得更加透明。那条“地狱烧烤臂”的灼痛并未减轻,反而因为靠近心脉的那道暗红血线无声无息的蔓延,带来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生命被缓慢抽离的虚弱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异常艰难。

徐眞眞盘坐在稍远的地板上,抱着自己那只寒气更盛的“海尔冷冻臂”。空洞的眼睛下是浓重的黑眼圈,饥饿让她连吐槽的力气都快没了,只剩下对上岸后“正常食物”(比如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的无限渴望。她那只冰冷的左臂,在靠近宁波港后,似乎对周围空气中弥漫的、属于人类聚集地的“混乱能量场”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散发出的淡青色光晕微微波动着,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痛。

佩德罗缩在角落,怀里紧抱着他那本越来越厚的航海日志,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终于解脱的狂喜和一丝对“神之去向”的迷茫。宁波港到了,他这趟噩梦般的“神使运输”任务终于要结束了!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把这两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圣体”请下船,然后带着自己那点可怜的香料和丝绸,有多远跑多远!最好一辈子都别再碰上这种“神迹”!

“圣…呃…两位尊贵的大人!” 佩德罗搓着手,脸上堆起十二万分谄媚又带着明显疏离感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凑近,“宁波…宁波港到了!大明…最繁华的港口之一!安全了!绝对安全了!您二位…是否…准备…上岸?” 他刻意强调了“上岸”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求求你们快走吧”的殷切期盼。

徐眞眞空洞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上岸!热腾腾的食物!柔软的床铺!远离这该死的摇晃和咸鱼味!巨大的求生欲(或者说求食欲)压倒了手臂的寒痛!

“上!必须上!立刻!马上!” 徐眞眞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因为虚弱和左臂的冰冷沉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木箱(离林黛玉的“烧烤臂”远点)。

林黛玉也艰难地睁开眼,死灰的眼中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上岸…或许…或许能找到大夫?找到办法…缓解这蚀骨的痛苦?她虚弱地点点头,尝试着想动一下身体,结果只换来右臂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冷汗涔涔而下。

佩德罗如蒙大赦,立刻对着舱门外大喊:“快!准备跳板!最稳当的!送两位尊贵的客人下船!小心!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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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港的喧嚣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码头栈桥上挤满了各色人等:吆喝卸货的苦力、讨价还价的商人、巡逻的衙役、兜售小吃杂货的小贩…空气里混合着鱼腥、汗臭、香料、桐油和食物蒸腾的热气,形成一股浓烈而混乱的市井气息。

当佩德罗和两个水手,如同护送国宝般(更贴切地说是护送瘟神),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将两个奇特的“客人”从“圣玛利亚号”的跳板上搀扶下来时,整个码头栈桥这一片区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两个被搀扶着的少女身上!

左边那个,穿着破烂肮脏的衣裙,脸色惨白如纸,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的右臂…老天爷!那是什么?!整条手臂如同被地狱烈焰焚烧后又强行冷却!焦黑与暗红如同狰狞的毒藤缠绕在皮肉上!大片皮肤消失,露出碳化的肌肉纹理和森白的骨头!那只紧握的拳头,指关节扭曲变形,散发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混合着灼热与死亡的不祥气息!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觉眼睛被烫到!皮肤下的暗红沟壑,如同有熔岩在缓慢流淌,每一次极其微弱的脉动,都让周围的空气产生一丝扭曲的热浪!

右边那个稍显圆润的少女,同样衣衫褴褛,脸色惨白,但她的左臂更诡异!从手肘往下,整条手臂笼罩在一层稀薄却肉眼可见的淡青色寒气之中!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蜡黄色,僵硬冰冷!手肘处一个针尖大小的暗红圆点,如同冻结的恶魔之眼!她走过的地方,脚下的木质栈桥竟然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中弥漫的热浪遇到她,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冰墙,瞬间被驱散!靠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冰与火!活生生的冰与火!就这么突兀地、惊悚地出现在了喧嚣的码头!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区域!

一个扛着麻袋的苦力,张大着嘴,麻袋“咚”地一声掉在脚边,里面的稻谷撒了一地,浑然不觉。

一个正在和商人唾沫横飞讨价还价的牙人,手里的算盘珠子都忘了拨,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一个提着鱼篓的小贩,篓里活蹦乱跳的鲜鱼接触到徐眞眞路过散发的寒气,瞬间僵直,翻起了白肚皮。

几个巡逻的衙役,手按在腰刀上,眼珠子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如同见了活鬼,脚下像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妖…妖怪啊!!”

“火…火鬼!冰…冰尸!”

“跑!快跑啊!瘟神下凡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比之前喧嚣十倍、百倍的巨大恐慌浪潮!如同炸了锅的蚂蚁!栈桥上的人群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潮水般惊恐地向后涌退!你推我挤,哭爹喊娘,场面瞬间失控!不少人被挤倒在地,被混乱的人群踩踏,发出凄厉的惨嚎!

“哎!别挤!我的鱼!我的鱼啊!” 那个鱼篓被冻僵的小贩哭喊着,试图去捡自己翻白肚皮的鱼,结果被人群撞翻在地。

“我的米!我的米!” 撒了稻谷的苦力徒劳地喊着。

“官爷!官爷救命啊!” 有人朝着那几个僵住的衙役哭喊。

那几个衙役这才如梦初醒,看着混乱的人群和栈桥中央那两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妖女”,脸色煞白,哪里还敢上前?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猛地抽出腰刀,色厉内荏地指向林黛玉和徐眞眞,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站…站住!不…不许动!妖…妖女!光天化日…竟敢…竟敢施放妖法!惊…惊扰码头!”

佩德罗看着这瞬间失控的场面,吓得魂飞天外!他肥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只想立刻钻进人群消失!他对着搀扶徐眞眞和林黛玉的水手嘶声低吼:“快!快送她们下去!送到栈桥头!快!然后我们立刻回船!离开这里!上帝保佑!快啊!” 他现在只想把这两个“圣体瘟神”丢下,然后逃之夭夭!

水手们也是两股战战,硬着头皮,几乎是拖着虚弱不堪的林黛玉和徐眞眞,顶着无数惊恐的目光和混乱的人潮,艰难地往栈桥头挪动。

徐眞眞被周围巨大的噪音、混乱的人群和衙役的呵斥吵得脑仁疼,左臂的寒气因为周围混乱的“能量场”而变得更加活跃,刺骨的寒痛让她烦躁不已。她看着那个拿刀指着她们、抖得不成样子的衙役,又看看周围混乱踩踏的人群,一股冰冷的怒气和“设计师对混乱场景的本能厌恶”涌上心头。

“吵…吵死了!” 徐眞眞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烦躁,对着混乱的人群和那个衙役嘶声喊道,“都…都给我…排队!保持安全距离!禁止喧哗!你!” 她冰冷的手指指向那个衙役,“刀尖…指向角度…偏离目标轴线十五度!握刀姿势…违反人体工学!容易腕管综合征!差评!重练!”

冰冷、带着命令口吻的“排队论”和“刀法差评”在混乱的码头上空响起,显得格外诡异和…惊悚!

那衙役被徐眞眞那冰冷的眼神和“腕管综合征”的指控吓得手一抖,腰刀“哐当”一声掉在了栈桥上!

人群的混乱也为之一滞,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徐眞眞。

林黛玉虚弱地靠在搀扶她的水手身上,看着徐眞眞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设计规范”和“人体工学”,死灰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尽力气吐槽:“…徐…胖胖…你这…职业病…晚期…没救了…都…都这时候了…还…还管…人家…握刀…姿势…”

徐眞眞抱着冰冷的左臂,理直气壮地反驳:“林妹妹!你懂什么?!细节决定成败!混乱是设计的天敌!你看这踩踏事故!就是缺乏有效的空间规划和人流引导!还有他那握刀!不标准!伤到无辜花花草草怎么办?!我这叫…叫专业素养!自带…秩序光环!”

“秩…秩序光环…?” 林黛玉看着周围依旧惊恐混乱的人群,虚弱地翻了个白眼,“…我看…是…制冷…光环…吧…没看…人家…鱼…都…冻…冻僵了…”

“你那条‘熔岩大地’才是!自带烧烤摊效果!你看那边!” 徐眞眞指着不远处一个卖油炸桧(油条)的小摊,摊主正惊恐地看着林黛玉这边,他油锅旁边堆放的一小捆干燥引火的柴草,因为距离较近,被林黛玉手臂散发的无形热浪波及,竟然…冒起了丝丝缕缕的青烟!眼看就要自燃了!

“……” 林黛玉看着那冒烟的柴草垛,彻底无语凝噎。

佩德罗趁着这短暂的、诡异的“病友斗嘴”吸引注意力的空档,对着水手疯狂使眼色!快!丢下她们!快跑!

水手们如蒙大赦,几乎是半丢半扶地将林黛玉和徐眞眞“安置”在栈桥头一个相对空旷(其实是人群惊恐避让出来的真空地带)的角落,然后如同被鬼追一样,头也不回地跟着佩德罗,连滚爬爬地冲回“圣玛利亚号”,砍缆绳、升帆,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巨大的商船如同逃命般,仓惶地驶离了码头,只留下两道翻滚的白浪。

栈桥头,只剩下两个相互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稳、一个手臂散发着灼热死寂气息、一个手臂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少女,以及周围一圈惊恐万分、指指点点、却无人敢靠近的码头人群。

混乱和巨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码头更深处的权力中心。

宁波知府衙门后堂,知府赵文华正对着几份关于近期海上倭寇异动的公文焦头烂额。他年约五旬,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穿着簇新的青色云雁补子官袍,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焦虑。

“大人!大人!不好了!码头!码头出大事了!” 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地冲进后堂,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妖…妖女!两个妖女!一个…一个胳膊冒火!一个…一个胳膊结冰!从…从红毛鬼的船上下来的!把码头都搅翻天了!”

“什么?!妖女?红毛鬼的船?” 赵文华猛地站起,手中的公文掉落在地。他最近最怕听到的就是“倭寇”和“红毛夷”的消息!严嵩倒台的风暴还没完全过去,东南沿海又不太平,他这个知府当得是战战兢兢!现在又冒出什么“胳膊冒火结冰的妖女”?还跟红毛夷扯上关系?这简直是要他的老命!

与此同时,市舶司衙门内。

刚刚接任不久的提督市舶司太监——冯保的心腹干将,高淮,正眯着眼睛,惬意地品着今年新上的龙井。他面皮白净无须,穿着大红蟒袍,手指保养得如同女子,眼神却锐利如鹰。宁波港这块肥得流油的宝地,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从冯保那里讨来的差事。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快速禀报了几句。

高淮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狭长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放下茶盏,瓷器底座磕在黄花梨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确定?!” 高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兴奋!“灼热?死寂?焦黑熔岩状?…还有…冰寒刺骨?…从佛郎机商船下来?”

“千真万确!码头上都传疯了!小的亲眼去栈桥边看了!那景象…邪门得很!” 小太监心有余悸地回道。

高淮缓缓站起身,大红蟒袍无风自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块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黑色令牌。令牌表面刻满了细密繁复的符文,此刻…竟隐隐散发出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却带着同源吸引力的…温热?!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贪婪的笑意。

“灼热…死寂…焦黑熔岩…冰寒…佛郎机商船…” 高淮低声重复着关键词,眼中精光爆闪,“西苑…万寿节…神光…爆炸…失踪的碎片…还有…万岁爷日夜以龙血浇灌的‘神胎’…难道…真的是…”

他猛地抬头,对着小太监厉声喝道:“立刻!点齐所有能调动的人手!衙役!税丁!卫所兵!封锁码头!把那两个‘奇女子’…给咱家‘请’回来!记住!是‘请’!要活的!毫发无损地‘请’回来!谁敢伤她们一根汗毛,咱家扒了他的皮!” 他刻意加重了“请”字,语气中的急切和贪婪毫不掩饰。

“是!公公!” 小太监凛然领命,飞快地跑了出去。

高淮独自站在厅中,看着窗外喧嚣的港口方向,脸上的贪婪笑意愈发浓厚。他摩挲着腰间那块微微发热的令牌,低声自语:“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这泼天的功劳…竟自己送到了宁波港…冯公公…还有万岁爷…嘿嘿…” 他仿佛看到了金光灿灿的锦绣前程在向他招手。

栈桥头,被惊恐人群远远围观的“冰火奇观”中心。

林黛玉和徐眞眞相互搀扶着,虚弱地靠在冰冷的石墩上。饥饿、剧痛、寒冷、疲惫…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们残存的意志。周围是无数道惊恐、好奇、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无一人上前。

“林…林妹妹…” 徐眞眞抱着自己寒气四溢的左臂,牙齿都在打颤,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委屈,“…我们…我们好像…成了…宁波港…最新…网红…打卡…景点了?…还是…恐怖主题的…不收门票…亏大了…”

林黛玉闭着眼,靠着徐眞眞冰冷的身体(竟然意外地让她灼痛的右臂舒服了一点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知…知足吧…没…没被…抓去…马戏团…展览…就…就不错了…还…还想要…门票…”

“马戏团?” 徐眞眞悲愤地看了看自己这只“冷冻展示臂”,又看了看林黛玉那条“熔岩大地纹身”,绝望道,“…我这…顶多算个…冷冻柜…你那条…是…移动…烧烤架…组合起来…倒是…挺…挺配套…冰火…两重天…自助餐?…”

“…闭…闭嘴…再提…自助餐…我…我就…用…烧烤架…给你…加…加热…” 林黛玉有气无力地威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和金属甲叶碰撞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人群惊恐地向两边分开!

只见一队队穿着号衣的衙役、手持长矛的卫所兵、还有穿着市舶司服饰、眼神凶狠的税丁,在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小太监带领下,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瞬间将林黛玉和徐眞眞团团围住!冰冷的刀枪矛尖,闪烁着寒光,对准了中央两个虚弱不堪的少女!

小太监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奉提督市舶司高公公钧令!请二位姑娘,移步市舶司衙门!高公公…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