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傅沉洲在那间充斥着咖啡因和冰冷交易的包厢里分别后,苏晚晴并没有立刻回家。那个华丽的牢笼只会让她窒息。她需要冷静,需要倾听一下唯一可信赖的声音。
她拨通了一个号码,简短地说了几句。半小时后,她出现在城北一条僻静老街深处的一家名为“清心斋”的茶馆。
这里与傅沉洲选择的那个高级咖啡厅截然不同。没有奢华的装修,只有原木的桌椅、素雅的竹帘、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沉静檀香与陈年普洱混合的独特气息。店主是个寡言的中年人,只对熟客营业,环境极为私密。
顾北辰已经先到了。他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午后的阳光透过格栅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他是苏晚晴唯一可以称为“朋友”的人,也是国内知名的青年画家,出身艺术世家,自己还经营着一家声誉极佳的小型画廊,在圈内颇有清名。
看到苏晚晴进来,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但那双总是含着春风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熟练地烫杯、洗茶、沏泡,将一盏橙红透亮的茶汤推到苏晚晴面前。
“脸色不太好,遇到什么事了?”顾北辰的声音如同这茶馆里的香气,低沉而令人安心。
苏晚晴捧着微烫的茶杯,汲取着那点暖意。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在组织语言。半晌,她才抬起头,直视着顾北辰,语气平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北辰,我可能……要结婚了。”
顾北辰执壶的手猛地一顿,茶水险些洒出。他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凝固,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结婚?和谁?什么时候的事?”他从未听苏晚晴提过有交往的男友。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将与傅老夫人的意外碰面,以及后续的两人之间的一见如故等简略却清晰地告诉了顾北辰。她没有提到“契约婚姻”的事情,只是说了傅老夫人的撮合起到了重要的效果。
“……他让我考虑,如果愿意,明天领证。”
话音刚落,顾北辰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反对和焦虑。
“晚晴,你疯了?!”他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急切,“傅沉洲?你知道傅家是什么样的地方吗?你知道傅沉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在陈述一个可怕的事实:“傅家的水太深了!几代人的积累,关系盘根错节,内部争斗从没停过。傅沉洲能在那样的环境中年纪轻轻就掌权,你以为是靠温良恭俭让吗?”
他眼中满是担忧:“我在一些场合见过他几次,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他在商场上手段凌厉,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为了利益,没什么是他不能利用、不能牺牲的。你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孩子,卷入其中,无异于羊入虎口!他凭什么就凭傅老夫人的几句话就跟你结婚?不过是看你恰好能安抚他奶奶,有利用价值罢了!万一傅老太太.....到时候你怎么办?”
顾北辰的担忧溢于言表,甚至在他看向苏晚晴时,那眼神深处,藏着一抹超越了朋友界限的、深沉而克制的情愫。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苏晚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知道,顾北辰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于真心的关怀。她也知道,傅家是龙潭虎穴,傅沉洲绝非良善之辈。
但是……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氤氲的茶雾,坚定地迎上顾北辰焦虑的视线。那眼神里有对风险的清晰认知,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北辰,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我知道风险。我知道他是在利用我。但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苦和坚定:“这或许是我目前能抓住的,最好的、也是唯一能跳出苏家那个火坑的绳子。而且,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她没有明说调查母亲真相的事,但顾北辰与她相识多年,隐约知道她心中藏着事,与苏家、与她早逝的母亲有关。
看到她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决,顾北辰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了解她,一旦她下了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沉默在茶香中蔓延。
许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充满了无奈和心疼:“晚晴,那条绳子,另一端可能拴着的是悬崖。你……一定要这么冒险吗?”
苏晚晴没有回答,只是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那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冒险吗?
是的。但留在苏家,看着她的人生被彻底毁掉,难道就不是另一种慢性自杀吗?
至少,选择契约,主动权看似在傅沉洲手里,但何尝不是她为自己争取到的一次主动出击的机会?一次,有可能触及真相、赢得自由的机会。
傅沉洲在利用她,那么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这场交易里,彼此都是棋手,也都是棋子。更何况,她苏晚晴没什么好失去的。
茶馆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场关乎未来的豪赌,已然拉开了序幕。而暗涌,正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