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忘川》剧组的开机宴在此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斑,落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映照着精致的餐具和摇曳的酒杯。圈内投资人、制片方、导演、主要演员以及各路有头有脸的媒体人穿梭其间,言笑晏晏,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名为“人脉”的复杂气息。
苏言澈换上了一身得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显得清爽又不会过于正式。他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敬酒、寒暄、回答一些或真诚或试探的问题,他做得滴水不漏,这是在这个圈子里生存必备的技能。只是,连续几个小时维持这种状态,嘴角都有些发僵,内心难免生出几分倦意。
他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与他命运般捆绑在一起的“搭档”。
顾夜寒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同样是开机宴的主角之一,他却活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身全黑装扮,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他几乎没怎么动面前的餐点,大部分时间都低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指尖偶尔滑动,对外界的喧闹充耳不闻。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在自己周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应酬和虚与委蛇都隔绝在外。
苏言澈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两个人,要在未来几个月里扮演生死相依的知己?光是想想,就觉得前途多舛。
“来来来,言澈,夜寒,你们两位主角别离那么远嘛!坐近点,多交流交流!” 制片人李总满面红光地走过来,亲热地揽住苏言澈的肩膀,半推半请地将他带到了顾夜寒旁边的空位坐下。
座位显然是刻意安排的。苏言澈身体有些僵硬地落座,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他努力维持着笑容,对顾夜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顾夜寒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了抬眼,瞥了他一下,几不可查地颔首,算是回应,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他与世隔绝的状态。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苏言澈试图找些话题打破僵局,比如聊聊明天的拍摄安排,或者对剧本某个细节的看法,但顾夜寒要么用单音节词回应,要么干脆置若罔闻,仿佛手机里藏着另一个更吸引他的世界。
几次尝试未果后,苏言澈也放弃了。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心里那点因剧本围读时对方展现的专业能力而升起的一丝探究,被此刻的冷漠彻底浇熄。或许,对方根本不屑于与他有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那九分钟的争吵,在他眼里,可能只是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一个挺着啤酒肚、满面油光的中年投资人端着酒杯晃了过来,显然是喝得有点多了。他先是拍了拍苏言澈的肩膀,夸赞了几句“年轻有为”、“未来可期”,然后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顾夜寒。
“小顾啊,”投资人带着几分酒后的调侃,声音洪亮,“别老是这么酷嘛!年轻人,要多跟小苏学学,看看人家,脾气多好,多会来事儿!你这老是板着脸,多没劲啊!”
这话语带着看似亲切实则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让苏言澈微微蹙眉,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下意识地看向顾夜寒。
顾夜寒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没有看那个投资人,目光反而先落在了苏言澈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苏言澈莫名感到一阵压力。然后,他才转向投资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得像冰:
“学不来。”
三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解释或圆滑。
投资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周围几桌的谈笑声也似乎低了下去,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这里。
苏言澈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连忙端起酒杯,试图打圆场:“李总您过奖了,夜寒他就是性格比较内向,不太擅长表达,但对工作特别认真。来,李总,我敬您一杯,感谢您对《忘川》的支持!”
他笑着将话题引开,与投资人碰杯,一饮而尽。投资人被给了台阶,脸色稍霁,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晃去了别处。
一场小小的风波看似平息,但苏言澈心底却有些发沉。他并不喜欢这种应酬,但也深知规则。顾夜寒这种全然不配合、甚至堪称冒犯的态度,在未来,恐怕会给他们带来不少麻烦。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对方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宴会进行到后半程,气氛愈发高涨。苏言澈被来回敬酒,虽然大多只是浅抿一口,但几种酒混着喝,加上一直绷着神经周旋,此刻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胃里隐隐不适。他起身,想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或许是真的有点醉了,起身时动作有些急,手肘不慎碰到了放在桌沿的、顾夜寒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水杯。
“哗啦——”
清澈的凉水和几块冰块泼洒出来,大半浇在了苏言澈的西装袖口和手背上,冰凉湿黏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小部分溅落到了顾夜寒的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对不起!对不起!”苏言澈连忙道歉,有些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先擦拭自己湿透的袖口,白色的西装面料被水浸湿后变得有些透明,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这边正狼狈,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顾夜寒动了。
顾夜寒放下了手机,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裤子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水渍,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言澈那湿了一大片、紧贴着手臂的袖口上。
在苏言澈以为他会皱眉表达不满,或者干脆无视的时候,顾夜寒却伸手,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了几张纸巾。
他没有先擦拭自己,而是直接将那叠纸巾递到了苏言澈面前。
动作自然,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言澈愣住了,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巾,又抬眼看向顾夜寒。
顾夜寒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拿着”。
周围似乎有目光投来,带着好奇与探究。
苏言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纸巾,低声道:“……谢谢。”
他低下头,用纸巾吸着袖子上的水渍,心里五味杂陈。这突如其来的、与他之前冷漠形象截然不同的举动,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然而,这短暂的、近乎缓和的气氛,在下一秒,被彻底打破。
就在苏言澈专注于处理自己狼狈的袖口时,顾夜寒忽然微微倾身靠近。
距离瞬间被拉近。
苏言澈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雪松与琥珀尾调的冷冽香气,与他此刻冰冷的形象奇妙地融合。
灼热的呼吸扫过他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他听到顾夜寒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沉而清晰地说:
“不是故意的。”
话音落下,顾夜寒便直起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和低语从未发生过。他拿起自己之前放在椅背上的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遮住了裤子上那点水渍,然后对苏言澈略一颔首,便转身,径直朝着宴会厅外走去,留下一个冷漠而挺拔的背影。
苏言澈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几张浸了水、变得软塌塌的纸巾。
袖口的冰凉还在持续刺激着皮肤,但耳畔那残留的、带着温热气息的触感和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不是故意的?
他指的是碰洒水杯不是故意的?还是……递纸巾这个举动不是故意的?
或者,这句话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挑衅?
那句低语,像羽毛,又像细针,轻轻搔刮又隐隐刺痛着他因酒精和疲惫而变得敏感的神经。
他看着顾夜寒消失的方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难以捉摸,也更加……危险。
这场被迫开始的“合作”,在开机宴的硝烟散去后,似乎走向了一个更加迷雾重重、暗流汹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