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06:12:35

上海文创博览会的第三天,人流达到顶峰。

A-17展位前排起了长队,等待进入“破碎与重生”展区的人蜿蜒曲折,几乎延伸到隔壁的韩国文创展台。保安不得不拉起隔离带维持秩序,主办方临时调来两个工作人员帮忙疏导。

林见清站在展位角落,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一种不真实感。四十八小时前,这里还是一片狼藉;四十八小时后,这里成了整个博览会的焦点。

“林总监,又有媒体来了。”王超挤过来,满头大汗,“这回是《艺术与设计》杂志,想给您和沈老师做个专访。”

“安排下午三点,展位旁边的咖啡厅。”林见清看了眼时间,“沈老师呢?”

“在采访区,已经连续接受三个采访了。”王超压低声音,“她看起来有点累,但精神状态很好。”

林见清望向采访区,沈未晴坐在高脚凳上,面对摄像机,手里拿着一块破碎的画布。她的黑眼圈很明显,但眼睛很亮,说话时手势生动,笑容真诚。记者频频点头,摄影师不断调整角度。

这场意外,反而让她释放了某种东西——不再是那个躲在画室里安静创作的女孩,而是一个可以在公众面前从容表达自己的艺术家。

“林先生?”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见清转身,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助理,手里拿着平板电脑。

“我是张明远,‘观止’画廊的负责人。”男人递上名片,“很荣幸看到这么精彩的展览。”

林见清接过名片,心头一震。“观止”是国内顶级的当代艺术画廊,以发掘和支持新锐艺术家闻名。能被张明远注意到,对沈未晴来说,意味着职业生涯的转折点。

“张先生过奖了。”林见清保持冷静,“我是林见清,这次展览的策展人。”

“我知道。”张明远微笑,“我看过你的履历,北京观唐设计的前总监。没想到你会来杭州,更没想到会做这样一个展览。”

“人生总有意外。”林见清说。

“说得好。”张明远看向展区,“这个展览,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意外’。车祸是意外,用意外创作更是意外。但真正打动我的,是你们对待‘意外’的态度——不是逃避,不是掩盖,而是拥抱,是转化。”

他顿了顿,继续说:“沈未晴小姐的作品我看了,很有潜力。那种破碎中的完整,忧伤中的希望,很符合当代人的心理状态。如果你们有兴趣,我想邀请她参加我们下个月的青年艺术家联展。”

林见清心跳加速。青年艺术家联展是“观止”每年的重头戏,能在那里展出,意味着正式进入国内一线艺术圈。

“我需要和沈老师商量一下。”林见清说,“这是她的事,我不能替她做决定。”

“理解。”张明远点头,“但我建议你尽快。联展的名单下周就要定了,名额有限。”

“我会的。谢谢张先生。”

送走张明远,林见清找到沈未晴时,她刚结束采访,正靠在墙上喝水,脸色有些苍白。

“未晴,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林见清把张明远的名片递给她。

沈未晴接过名片,手一抖,水洒出来一些。“‘观止’画廊?那个‘观止’?”

“对。张明远先生亲自来了,邀请你参加下个月的青年艺术家联展。”林见清看着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未晴盯着名片,很久没有说话。她的手指摩挲着名片的边缘,那是上好的棉浆纸,质感温润。

“我想答应。”她最终说,声音很轻,“但有个条件——展览的作品,必须是‘破碎与重生’这个系列的延续。我不想为了进入画廊而改变风格。”

“他不会要求你改变。”林见清肯定地说,“张明远以尊重艺术家个性著称。他看上你的,正是你现在的风格。”

沈未晴抬起头,眼里有光在闪动:“真的吗?”

“真的。”林见清微笑,“所以,恭喜你,沈老师。”

沈未晴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她用手背擦掉,但越擦越多。“对不起,我就是……就是太高兴了。你知道吗,在美院的时候,我们做梦都想去‘观止’展览。那是天花板,是圣殿。”

“现在你够到了。”林见清递给她纸巾,“而且,这只是开始。”

沈未晴接过纸巾,擤了擤鼻子:“见清,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没有这次车祸,没有这个展览,我可能还在画室里,画着那些永远卖不出去的画。”

“不,是你自己够好。”林见清认真地说,“车祸是意外,展览是契机,但你的才华和坚持,才是真正的原因。”

沈未晴看着他,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很轻的一个拥抱,很快松开,但林见清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然后转身跑开,像只受惊的小鹿。

林见清站在原地,还能闻到空气中她发梢的淡淡清香。他摇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甩开。

手机震动,是周雨眠发来的消息:“杭州下雨了,你们那边呢?”

林见清走到窗边,外面阳光明媚。“上海晴了。杭州的雨大吗?”

“不大,毛毛雨。但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大。”

“带伞了吗?”

“在办公室有一把。你呢?展览怎么样?”

“超出预期。有人排队,有媒体采访,还有画廊邀请。”

“太好了!恭喜你们!”

林见清看着这条消息,能想象出周雨眠微笑的样子。他想告诉她张明远的事,想告诉她沈未晴的反应,想告诉她展位的盛况。但最终只回复:“等你回来,详细说。”

“好。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晚点联系。”

周雨眠放下手机,看向会议室里的众人。长桌两侧,一边坐着杨琳和她的支持者,一边坐着她和几个核心团队成员。王副总坐在主位,脸色阴沉。

“周雨眠,解释一下。”王副总把一沓文件扔在桌上,“为什么跳过直属领导,直接向总部汇报?这是严重的越级行为。”

周雨眠看着那沓文件,是她提交给北京总部的方案副本。显然,有人“不小心”泄露给了杨琳。

“王总,这份方案是我在北京参会时,应张薇副总裁的要求提交的。”周雨眠平静地说,“张总是会议的召集人,我有义务向她汇报。而且,方案内容已经同步抄送杨总监。”

“同步抄送?”杨琳冷笑,“雨眠,你明明知道我这周在出差,根本看不到邮件。等我回来,总部那边已经决定把你的方案作为重点案例在全集团推广。你这是先斩后奏。”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小刘坐在周雨眠身边,紧张地捏着笔。其他团队成员低着头,不敢说话。

“杨总监,我发送邮件的时间是周一上午九点。”周雨眠调出手机记录,“你出差是周一下午两点。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差,足够你查看邮件。如果你没看,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杨琳的脸色变了:“周雨眠,你这是什么态度?”

“实事求是的态度。”周雨眠迎着她的目光,“这个方案,从构思到执行,都是我主导的。团队可以作证。如果你认为我越级,可以向HR投诉。但在此之前,我建议我们先讨论方案本身——总部已经批准了试点,下个月就要启动,我们需要确定执行细节。”

王副总敲了敲桌子:“行了,都少说两句。周雨眠,你越级汇报确实不妥,但方案本身是好的。杨琳,你也别揪着不放,现在是项目关键期,团队要团结。”

各打五十大板,典型的和稀泥。周雨眠心里冷笑,但面上不显:“王总说得对。杨总监,我们都是为了项目好。如果你对我的方案有意见,我们可以讨论。”

杨琳盯着她,眼里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忌惮。周雨眠拿到了总部的尚方宝剑,她现在动不了。

“我没什么意见。”杨琳最终说,“既然总部都批了,那就做吧。但我提醒你,雨眠,试点期三个月,如果数据不达标,总部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我知道。”周雨眠说,“我会对结果负责。”

会议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走出会议室,小刘追上她,小声说:“雨眠姐,杨总监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小心点。”

“我知道。”周雨眠拍拍他的肩,“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去准备一下,下午开项目启动会。”

回到工位,周雨眠看着窗外。雨下得密了些,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她想起林见清说的,雨不是阻碍,是滋养。但有时候,雨也会让人看不清前路。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程诺:“雨眠,听说你和杨琳闹翻了?需要我帮忙吗?”

周雨眠皱眉。消息传得真快,上午开会,中午程诺就知道了。他在阿里有这么多眼线?

“不用,我自己能处理。”她回复。

“别逞强。杨琳那个人我知道,心眼小,手段多。你一个人斗不过她。”

“所以呢?你要帮我‘解决’她?”周雨眠打字很快,“程诺,我说过,我的工作,请你不要插手。”

“我只是关心你。”

“那就用朋友的方式关心,而不是用你的资源和关系。”周雨眠发送,然后关掉手机。

她不需要程诺的保护,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三年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

雨越下越大。周雨眠打开电脑,开始准备下午的会议。屏幕上是她的方案,那个关于情感化设计的方案。她相信这条路是对的,就像林见清相信艺术可以商业化一样。

也许他们都太理想主义,也许最终都会撞得头破血流。但至少,他们在坚持自己相信的东西。

下午三点,上海,博览会展位旁边的咖啡厅。

林见清和沈未晴坐在张明远对面,桌上放着三杯咖啡,谁也没动。

“合同在这里。”张明远的助理递过来两份文件,“联展在下个月十五号开幕,持续两周。我们需要十幅新作品,尺寸、题材不限,但必须是‘破碎与重生’系列的延续。画廊抽成百分之四十,提供宣传、场地、保险。有问题吗?”

沈未晴快速浏览合同,手在微微发抖。百分之四十的抽成很高,但对于“观止”这样的顶级画廊,这个比例算是合理。

“我没有问题。”她说,“但十幅新作品,时间很紧。我现在手头只有三幅半成品。”

“时间可以协商。”张明远说,“如果你需要,画廊可以提供工作室,还可以安排助手。”

“助手就不用了,我喜欢一个人创作。”沈未晴说,“但工作室……我现在租的地方很小,光线也不好。”

“我们在莫干山路有一个艺术园区,可以提供工作室,租金优惠。”张明远微笑,“沈小姐有兴趣的话,随时可以去看。”

沈未晴心跳加速。莫干山路艺术园区,那是上海艺术家的梦想之地。不仅有工作室,还有画廊、咖啡馆、书店,是整个艺术生态圈。

“我……”她看向林见清。

林见清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你需要时间考虑,可以改天再签。”

“不用了。”沈未晴深吸一口气,拿起笔,“我签。”

她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有些颤抖,但很清晰。张明远也签了字,两人交换合同,握手。

“欢迎加入‘观止’。”张明远说,“我相信,你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我会努力的。”沈未晴说。

送走张明远,沈未晴还处于恍惚状态。她捏着合同,一遍遍看自己的签名,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签了。”她对林见清说,“我真的签了。”

“你值得。”林见清说。

“可是……”沈未晴咬了下嘴唇,“如果接下来的作品达不到他们的期待怎么办?如果观众不喜欢怎么办?如果……”

“未晴。”林见清打断她,“艺术没有‘如果’。你画你想画的,表达你想表达的,就够了。喜欢的人自然会喜欢,不喜欢的人,你也不需要他们喜欢。”

沈未晴看着他,眼睛红了:“你知道吗,我奶奶以前常说,画画的人要有骨气。不讨好,不迎合,不妥协。但我之前为了生活,接过很多不想接的稿子,画过很多不想画的画。我觉得我背叛了奶奶,背叛了画画这件事。”

“但你坚持下来了。”林见清说,“在最难的时候,你也没有放下画笔。这就够了。”

沈未晴的眼泪掉下来,砸在合同上,晕开了墨水。“谢谢你,见清。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是你自己没有放弃。”林见清递给她纸巾,“走吧,回展位。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他们回到展位时,排队的人更多了。苏晓正在工作坊区指导一个小朋友做拼贴画,王超在维持秩序,周雨眠的琴声从音响里流淌出来,是那首《雨巷》。

沈未晴站在入口处,看着眼前的一切——破碎的画作在灯光下有了新的生命,观众在工作坊区专注创作,孩子们的笑声,大人的赞叹声,还有琴声,雨声。

这一切,像一场梦。一场她不敢做,却成真了的梦。

“未晴!”苏晓看见她,跑过来,“签了吗?签了吗?”

“签了。”沈未晴把合同给她看。

苏晓尖叫一声,抱住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我们要庆祝,今晚不醉不归!”

“今晚不行。”林见清说,“展览还有两天,不能松懈。庆祝等回杭州再说。”

“好吧好吧。”苏晓撇嘴,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那就回杭州庆祝。我要吃最贵的日料!”

“我请。”林见清说。

“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顿!”苏晓笑道。

沈未晴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又哭了。苏晓搂住她:“傻姑娘,哭什么,这是好事啊。”

“我知道是好事。”沈未晴擦眼泪,“就是……就是太突然了,像做梦。”

“那就好好享受这个梦。”苏晓说,“但记住,这不是梦,是你应得的。你画了那么多年的画,熬了那么多年的夜,吃了那么多泡面,这是你应得的。”

沈未晴用力点头。是啊,这是她应得的。那些在画室里度过的日夜,那些被退稿的失望,那些为生活费发愁的焦虑,都是通往今天的台阶。

她走到工作坊区,拿起一块碎画布。这是《星空伞》的碎片,深蓝色的底子上,星星已经被雨水晕开,变成模糊的光斑。她拿起金色的颜料,在碎片上画了一只鸟,鸟的翅膀是破碎的,但头高昂着,看向天空。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凑过来:“姐姐,你在画什么?”

“在画一只鸟。”沈未晴说,“一只即使翅膀碎了,也要飞的鸟。”

“鸟的翅膀碎了,还能飞吗?”小女孩问。

“能。”沈未晴说,“因为想飞的心,比翅膀更重要。”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拿起画笔,在另一块碎片上画了一朵花。花瓣是残缺的,但花心是完整的。

沈未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了这个展览的意义。它不只是展示破碎,更是展示如何在破碎中寻找完整;它不只是诉说失去,更是诉说如何从失去中获得。

艺术如此,人生亦如此。

晚上九点,展览结束。送走最后一批观众,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林见清站在展位中央,看着被修补、被重塑、被重新赋予意义的碎片,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累了吧?”周雨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见清转身,看见她站在灯光下,手里拿着一瓶水。“你怎么来了?不是在杭州吗?”

“下午的会开完了,买了最近一班高铁。”周雨眠把水递给他,“想来看看你们战斗的地方。”

林见清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战斗结束了,我们赢了。”

“我看出来了。”周雨眠环视展位,“排那么长的队,媒体那么多报道,‘观止’画廊的邀请……林见清,你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是未晴创造了奇迹。”林见清说,“我只是给了她一个舞台。”

“不,舞台也是你搭的。”周雨眠看着他,“如果不是你在车祸后坚持不放弃,如果不是你想出‘破碎与重生’的概念,如果不是你连夜重新策划,就没有今天的奇迹。”

林见清没说话。他确实做了很多,但此刻,他更愿意把功劳归于团队,归于沈未晴,归于那些愿意停下来观看、愿意动手创作的观众。

“对了,你和杨琳的事怎么样了?”他转移话题。

周雨眠苦笑:“撕破脸了。她把我告到王副总那儿,说我越级汇报。王副总各打五十大板,但总部已经批了我的方案,她不敢明着阻挠,只能暗地里使绊子。”

“需要帮忙吗?”

“不用。”周雨眠摇头,“职场上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倒是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展览这么成功,未央应该会给你更多资源吧?”

“陈总确实提了,让我负责一个新部门,专门做文化IP开发。”林见清说,“但我还没想好。”

“为什么?”

“因为责任更大了。”林见清看着那些破碎的画,“这次成功有运气的成分——车祸是意外,但成了我们的契机。下次呢?下一次呢?我不能保证每次都这么‘幸运’。”

“但你也不能因为害怕失败就不前进啊。”周雨眠说,“林见清,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见清笑了:“你说得对。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整。这四十八小时像过山车,从谷底到顶峰,太刺激了。”

“那就给自己一点时间。”周雨眠说,“但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林见清看着她。灯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像西湖的水,平静但深邃。他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谢。”最终,他只说出这两个字。

沈未晴走过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眼睛是笑着的。“雨眠姐,你来了!我还想打电话给你呢!”

“我来晚了,但看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周雨眠拥抱她,“未晴,恭喜你。你的画,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谢谢雨眠姐。”沈未晴的声音又哽咽了,“如果没有你们的照片,没有你的琴声,这个展览不会这么完整。”

“是我们互相成就。”周雨眠说,“你的画给了我的照片灵魂,我的照片给了你的画故事。”

苏晓和王超也凑过来,五个人站在展位中央,看着这个他们共同创造的奇迹。灯光渐渐暗下来,只有工作坊区还亮着一盏灯,照在那些被修补的画作上,像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我们来合影吧。”苏晓提议,“纪念这个历史性时刻。”

他们站在一起,以破碎的画作为背景,拍了一张合影。照片里,每个人都笑着,但眼里都有泪光。这是疲惫的笑,是释放的笑,是劫后余生的笑。

收拾完展位,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他们走出博览中心,上海的夜空难得晴朗,星星点点。

“我订了酒店旁边的烧烤摊,庆祝一下。”苏晓说,“虽然林总监说要回杭州再庆祝,但今天这么高兴,不喝一杯说不过去。”

没人反对。五个人来到烧烤摊,点了啤酒和烤串。深夜的上海街头,依然热闹,但这份热闹与他们无关。他们围坐在小桌旁,像五个普通的年轻人,庆祝一次普通的成功。

“第一杯,敬林总监,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展览。”苏晓举杯。

“敬未晴,没有你的画,就没有这个展览。”林见清说。

“敬雨眠姐,没有你的照片和琴声,就没有这个展览。”沈未晴说。

“敬王超,没有你跑前跑后,就没有这个展览。”周雨眠说。

“敬我们自己,没有我们,就没有这个展览。”王超说。

大家碰杯,一饮而尽。啤酒冰凉,但心里火热。

“第二杯,敬破碎。”林见清又倒满酒,“因为破碎,我们才聚在一起;因为破碎,我们才学会完整。”

“敬重生。”沈未晴说。

“敬不完美。”周雨眠说。

“敬坚持。”苏晓说。

“敬未来。”王超说。

又是一饮而尽。

三杯下肚,气氛热烈起来。苏晓开始讲笑话,王超分享八卦,沈未晴说她在美院的糗事,周雨眠讲她在阿里的斗争,林见清说他在北京的迷茫。

他们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无话不谈。但其实,他们认识最久的林见清和沈未晴,也不过两个月;和周雨眠,不过一个多月;和苏晓、王超,不过几天。

但有些友谊,不是以时间计算的,是以共同经历计算的。他们一起经历了车祸,经历了绝望,经历了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的奋战,经历了从谷底到顶峰的狂喜。这样的经历,比认识十年更深刻。

“你们说,”沈未晴有些醉了,托着腮问,“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们现在会在哪儿?”

“在某个酒店房间里,紧张地准备一个完美的展览。”林见清说。

“然后得到一个完美的、没有人记住的展览。”周雨眠接道。

“所以,车祸是好事?”王超问。

“不是车祸是好事。”林见清说,“是我们对车祸的态度是好事。生活总会给我们意外,有的是车祸,有的是其他。重要的是,我们怎么面对这些意外。”

“说得好!”苏晓举杯,“敬意外!”

“敬意外!”大家一起举杯。

夜深了,烧烤摊的客人渐渐少了。老板过来问要不要加菜,林见清摆摆手,结了账。

“明天最后一天,大家好好休息。”他说,“今天辛苦了。”

五个人摇摇晃晃地往酒店走。上海的夜风很温柔,吹在脸上,像情人的手。沈未晴走在最前面,哼着歌,是周雨眠弹的那首《雨巷》。周雨眠和林见清并肩走在后面,谁也没说话,但气氛很舒服。

到酒店门口,沈未晴忽然转身,对林见清说:“见清,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沈未晴问,“在车祸之后,你完全可以放弃,换一个更容易的方案。但你选择了最难的路,选择了相信我。”

林见清想了想,说:“因为我从你的画里,看到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

“我也曾经破碎过。”林见清说,“在北京,事业、感情,都碎了。我来杭州,就是想重建。但重建很难,因为碎片太多了,不知道从何捡起。直到看到你的画,看到那些破碎中的完整,我才明白——破碎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

沈未晴看着他,很久,说:“那我们都是破碎的人。”

“但我们都在努力完整。”周雨眠轻声说。

“对,都在努力完整。”林见清点头,“所以,未晴,不要谢我。我们是在互相拯救。”

沈未晴哭了,又笑了。她上前,拥抱了林见清,又拥抱了周雨眠。“遇见你们,真好。”

“遇见你,也很好。”周雨眠说。

回到房间,周雨眠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拿出手机,给张薇回了邮件:

“薇姐,谢谢你的邀请。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留在杭州。这里有我未完成的事,有我放不下的人,有我想要的未来。北京很好,但不是我的归宿。再次感谢你的赏识,希望未来还有合作的机会。”

发送。她放下手机,看着天花板。

这个决定,她想了很久。在北京,有更大的舞台,更高的职位,更广阔的未来。但在杭州,有西湖的雨,有巷口的早餐摊,有深夜的琴声,有这些刚刚认识却像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

还有……林见清。

她想起今晚他说的话:“因为我从你的画里,看到了我自己。”

她也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个不愿妥协的自己,那个坚持初心的自己,那个即使破碎也要完整的自己。

窗外,上海的天空开始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像在弹奏一首无名的曲子。

周雨眠想起父亲教她弹的第一首曲子,叫《雨打芭蕉》。父亲说,雨打芭蕉,声声入耳,但芭蕉依然挺立,因为根扎得深。

她也要做那棵芭蕉,根扎在杭州的土壤里,任雨打风吹,依然挺立。

手机震动,是林见清发来的消息:“睡了吗?”

“还没。你呢?”

“也睡不着。在想今天的事。”

“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那家面馆,没有遇见沈未晴,没有做这个项目,现在会在哪里。”

“那你想出答案了吗?”

“没有。但我知道,现在这样,很好。”

周雨眠看着这条消息,笑了。是啊,现在这样,很好。有挑战,有朋友,有不确定的未来,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她回复:“晚安,见清。”

“晚安,雨眠。”

放下手机,她闭上眼睛。雨声渐密,像在诉说一个绵长的故事。故事里有破碎,有重生,有雨,有晴,有在雨中并肩行走的人。

明天,展览最后一天。然后,回杭州,继续生活,继续战斗。

但今夜,就让她在这雨声中,做个好梦。

梦里,有西湖的雨,有上海的晴,有破碎的画,有完整的琴声,还有那些在雨中也不曾散去的,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