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被扫黄队抓进警局,
在审讯室遇见了分手六年的前任。
他看到我时,眼神明显一滞,
接着强忍着怒火质问。
“我们才分手多久,你就这么缺男人?”
我淡笑着翘起腿。
“警官,我既没杀人,又没放火,干哪一行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我律师马上到,在此之前我有权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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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打算回答,他的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
脸上只剩下加班后的疲态。
一个同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打趣。
“哥,这里我来吧。”
“嫂子就算大着肚子,每天都坚持给你送饭,哥你真有福气。”
他却迟迟没有挪开,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要是有难处......”
“以深。”
直到身后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他才猛然站起,朝我身后冲过去。
声音中带着担忧。
“你的预产期马上就到了,跟你说了无数次让你别送饭了,怎么就不听呢?”
我转了身,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腾出的另一只手匆忙接过她手中的饭盒。
女人笑容中满是幸福,随着他的搀扶慢慢坐下。
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肚子上,亮闪闪的看向他。
“你看,孩子又想你了。”
他忽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看到他眼底的躲闪。
他不知跟女人说了什么,女人跟着他出了门。
十分钟后,我闺蜜路薇急匆匆赶来。
看到我没事,松了一口气。
她跟警方说明了缘由,证实我是无辜的,警方让我签了字后便可以离开了。
上车时,刚好遇到回来的温以深。
路薇朝窗外多看了两眼。
“啧,帅哥都上交给国家了啊。”
我往后座一靠,视线从后视镜中收回。
比起六年前的青涩,此时的温以深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我闭上眼假寐,路薇还在继续。
“这些年你一直单着,要不然我帮你牵线搭桥,找刚才那个帅哥警察要个联系方式?”
我睁开了眼,街道上的霓虹明明灭灭。
“除了他,谁给可以。”
路薇诧异,“怎么,你跟他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
高三那年,我刚转进新学校时,就知道了温以深的恶名。
大家都说他是个疯子。
有人看到他把他的亲生父亲打得头破血流。
他有个酗酒如命的父亲,和三个在读初中的三胞胎妹妹。
至于她母亲,听说生他三个妹妹的时候,难产死了。
他学习很好,总能考到年级前十。
但他也很忙,忙着到处兼职挣钱给妹妹们凑学费和生活费。
我遇到他的那天,他被酗酒的父亲按在地上揍,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
我跑回店里,翻出了云南白药和创可贴,放在他面前后转身就跑。
我以为我们不会有所交集。
过了一个月后的某天周末,他来了。
他递给我一百块钱。
“药钱,谢谢上次你帮我。”
我连忙推辞,“太多了,给我五十就够了。”
他攥紧衣角,目光落在旁边桌子上客人吃剩下的碗。
我以为他饿了,刚要问他想吃点什么。
他难为情的开口,“顾客吃不完的饭菜,我能不能带走。”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省下钱,总吃别人的剩饭。
学校附近的餐馆,没人不认识他。
我让爸妈给他重新做了一份新鲜的,并让他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可以过来。
时间长了,他开始在店里抢着干活。
可我的这次心软,却葬送了我父母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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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薇见我迟迟没有回答,小声嘀咕。
“他总不会是你前男友吧。”
一语成谶。
她猛地刹车,震惊的看向我。
“我记得你说过,你前男友考上的是公安大学。”
我点了点头,语气很平静。
“是他。”
路薇意外,“这世界真小。”
她担忧的望着我,“那你对他......”
车窗外的风掀起我额前的刘海,露出五厘米狰狞的疤痕。
高三那年,我的成绩不算好,只能勉强考个二本。
但温以深每天下晚自习都会来店里帮我补习。
有好几次我瞌睡虫上头,再次醒来时已是凌晨一两点。
而他则还在题海中战斗。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拼,他愣了下。
灯光落在他坚定的眉眼上。
“读书是我唯一能摆脱原生家庭的途径。”
后来,他如愿考上了重点大学。
我也跟他考在了同一所城市。
我用存下来的零花钱,给他买了第一部手机。
大学里,我陪他一块兼职,赚来的钱我一股脑的塞给他。
他的三个妹妹升了高中,每个月的花销就足以压垮他。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高三那身T恤。
是我父母雷打不动每个月给他两千块的饭钱。
就怕他跟以前一样舍不得吃。
后来,他开始实习,才有勇气跟我告白。
他说,我是她的救赎。
我带他回家见了父母,父母对我们的交往很赞成。
甚至已经商量,等他实习期结束,大学毕业就结婚。
不需要彩礼和车房,只要他跟我好好过日子。
他哭着跪在我父母面前发誓。
“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好好对顾慈。”
可是啊,感情是经不住考验的。
我下意识地的将吹乱的刘海抚平。
指腹摸到额前的伤疤时,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和温以深的感情,早就如这刀疤一样,成了彼此心里的刺。
他在职场上处处受挫,经常打电话跟我抱怨。
我担心他心理压力大,准备请假去看他。
回家收拾行李时,温以深的爸爸正在店里发酒疯。
他指着我父亲的鼻子,骂我拐走了他儿子。
骂我是婊子。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温以深的下落。
不断的找温以深要钱。
找不到温以深,便来我爸妈店里蹲点。
我父亲没忍住跟他争执了两句,却惹火了对方。
一瓶子砸在我父亲的头上,鲜血流了满地。
送去医院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温以深得知后,狠狠地揍了他父亲一顿。
亲手将他父亲送进局子。
而他自己,也因为打架被拘留了七天。
等他出来的时候,工作已经没了。
路薇红了眼眶,同情的看着我。
"后来呢?"
“你跟他分开,是因为你爸爸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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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鼻尖发酸,思绪飘远。
父亲在重症监护室一天的治疗费,就要几千甚至上万。
不光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跟亲戚借了不少。
但远远不够。
母亲要忙着照顾父亲,又要忙店里的生意,整个人瘦了一圈。
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不断压缩睡眠时间,一天打三四份工。
除夕夜那天,我煮好了饺子送到医院。
等到的却是父亲去世的消息。
我手足无措的给温以深打电话。
他没接。
父亲下葬时,他也没来。
我看着和他的聊天记录,只有短短的一句。
“顾慈,你节哀。我刚考上工作,太忙了,等过些时间我来找你。”
他工作特殊,我理解他。
况且,我也很忙。
我忙着挣钱还债,每天忙得连多想的心思都没有。
我永远记得情人节那天晚上,我在西餐厅看到了温以深。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
我去温以深学校的时候,她正跟温以深聊天。
她和温以深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叫林漫诗。
桌面上点着烛光,男俊女靓,很是般配。
我端着盘子,每走一步都如走在钉子上。
林漫诗笑着朝我招手,轻声说。
“我让你准备的惊喜放好了吗?”
我僵硬的点头,脑子很乱。
等温以深从卫生间回来后,他在甜点中吃到了一枚女士钻戒。
林漫诗捧着脸颊期待的看着他。
“这是天意呀,不打算向我求婚吗?”
温以深半跪在地上,将钻戒戴在林漫诗的手上。
钻戒在她嫩白的皮肤下更显耀眼,刺疼了我的眼。
在众人祝福声中,我走上前。
一巴掌甩在温以深的脸上。
我满脸是泪的看着他,压抑着委屈和失望。
温以深震惊过后是愧疚,不敢看我的眼睛。
“对不起。”
林漫诗将温以深护在身后,警惕的瞪着我。
“你就是顾慈?”
“我知道你,你帮了以深不少,是我追求的他,你别怪他。”
温以深低着头,算是默认了他和林漫诗的关系。
我的怒火瞬间爆发。
“温以深,你从来没逼过你!”
“我爸妈支助你读完大学,可我爸死的时候你都没来看一眼。”
“你不喜欢我,那你早说啊,我决不会缠着你!”
温以深嗫嚅了下唇,神色复杂。
“顾慈,我不想这样的,我......身不由己。”
林漫诗攥着他的手,恶狠狠的瞪着我。
“你爸死了关以深什么事?”
“半年前他出车祸,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要不是我给他付医药费,照顾他,恐怕他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我愣住。
温以深出车祸的时候,正是我父亲去世的日子。
既如此,他为何要隐瞒。
我红着眼冲出了餐厅。
温以深追了出来,拽住我的胳膊。
“漫诗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是我欠她的,希望你能理解。”
“你爸妈大学对我资助的钱,我会还给你。”
“况且,漫诗她怀了我的孩子,以后我们两清吧。”
两清?
他说的倒是轻松。
我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
心里的恨意翻涌,我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他!
林漫诗追了出来,推了我一把。
“别碰以深!”
此时,后方快速驶来一辆货车。
温以深下意识地抱着林漫诗躲开。
而我则躲避不及被撞倒,额头磕在尖锐的石头上,划破一道长长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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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薇气得攥紧拳头,心疼的看了一眼我额前的伤疤。
就算已经过去了六年,这刀疤依旧没有半点变化。
“你也太惨了。”
“那他呢?现在应该孩子都有几个了吧。”
我的脑袋缝了八针。
而林漫诗的孩子没保住。
我看到温以深蹲在走廊外痛哭。
他的三个妹妹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头发,一人给了我一巴掌。
“你爸出事的时候,我哥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还不够吗!”
“要不是你爸妈闹,我爸会动手吗,我爸已经蹲局子了,我们只有哥哥一个人亲人了......”
“求你,离我哥远点。”
我额头上的纱布重新浸了血。
温以深明明就在一旁,他却始终没替我说过一句话。
我舌尖泛苦,扶着墙壁,独自离开。
从此,我跟他的感情,一拍两散。
思绪回笼,只听到路薇的怒骂声。
“温以深的三个妹妹真没良心。”
“要不是你家的资助,就温以深挣的那点钱,哪够他三个妹妹上学和生活费的花销。”
“他还你钱了吗,要是没还,我现在就回去帮你要回来!”
我拉住她,无奈,“还了。”
路薇拍拍我的肩膀安慰。
“不说不开心的事了,今天的事是我连累你了,不然也不会遇到他。”
“走,回去,今晚随便你喝,都记在我账上。”
路薇带我回了酒吧。
我周末会在她这里兼职做调酒师。
今天下班时,我无意中看到她男友带女人去酒店。
我闯进酒店捉奸,却正巧遇到扫黄的人。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我喝到天亮才离开,在路边随便打了一辆车。
报了地址,我闭上眼睛假寐。
模糊中听到有人上了车,坐在我旁边。
温以深的声音很冷,“顾慈。”
我睁开眼,毫无准备的撞进一双黑沉的眸子中。
他的喜好跟六年前一样,喜欢穿各种黑灰色的衣服。
我挑了下眉,一脸冷淡。
“嗯,有事?”
正巧我回家的路,要经过警局。
还真是倒霉。
早知道会碰上他,我应该让司机绕路。
他眉头皱着,似不满我身上的酒味。
“你不该自甘堕落。”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气笑了,“我现在如何,跟你有关系吗?”
他被我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小区楼下的时候,他跟着我下了车。
并尾随在我身后两三米远处。
我转身盯着他,“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他眸光冷沉,往我手中塞了一张银行卡。
“这里是我这些年存下的工资。”
“以后犯法的事别做了。”
我忍不住冷笑出声,嘲讽。
“所以,你想用这些钱,买我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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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片刻的呆愣,随即是暴怒。
“顾慈,我是在帮你,你别无理取闹!”
看着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我没有半点感动。
只有厌恶。
我将银行卡砸在他脸上。
“这钱你还是拿给你老婆和孩子吧,免得被你三个妹妹找上门,让我还钱。”
他的三个妹妹以前仗着我对温以深好,所以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我的付出。
可当我父亲的治疗需要钱时,她们却找上门,将温以深给我的钱要回去。
当时我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直到给她们写下借条,在一年内还清才罢休。
温以深弯腰将卡捡起,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顾慈,我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了,我们好好坐下来谈谈好吗?”
我冷声拒绝,“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他拦住我的去路,态度坚决。
“我只是想补偿你。”
“当年我并不知道你爸去世了,要是知道我肯定会去的。”
“阿姨这些年还好吗,我想去看看她。”
我喉咙发堵。
父亲去世后,母亲因为悲伤过度查出癌症晚期。
没两年也没了。
母亲被病痛折磨到没了人性,我带她看遍了国内知名的医院。
却都没有用。
医生说,如果早半年治疗的话,或许还能治好。
是我只顾着给父亲挣治疗费,没发觉母亲身体的异样。
我强压下眼底的泪意。
“温以深,你走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想见到你。”
“你也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一个人挺过了最难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他了。
我本以为自此过后,跟他不会再有交集。
可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
路薇怀孕了,让我陪她去医院打胎。
挂了号在走廊座椅等待时,我看到了温以深和林漫诗。
我假装没看到,但我却能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我身后。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
“以深,你认识她?”
温以深应了一声,“没事。”
他连正面回答的勇气都没有。
林漫诗却走到我面前,皱着眉打量。
“你看着很眼熟,顾慈?”
我笑着抬头,眼底没有半点笑意。
“有事?”
林漫诗眼底的神色瞬间像是淬了毒。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巴掌落在我脸上。
和六年前一样,她对温以深的维护一点也没变。
“你怎么打人啊。”
路薇看不过去,推了林漫诗一把。
温以深赶紧扶住她,对我道歉。
“抱歉,漫诗她不是故意的,看在她马上要生的份上,别跟她计较。”
路薇鄙夷的撇嘴。
“你老婆打了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完事了?”
“温以深,你不光是个白眼狼,还是个是非不分的渣男!”
我拉住路薇,对她摇头。
因为我没有心情再跟他们计较。
更何况林漫诗现在大着肚子,继续闹下去,对我并没有半点好处。
刚好护士叫了号,到路薇了。
我刚要陪她进去,林漫诗抬手拦住我。
“顾慈,你真够贱的。”
“这么多年了,还对我老公念念不忘。”
“你日子过不下去怎么去卖我都没意见,但请你别把生意做到我老公身上。”
我不想惹麻烦,但并不代表我怕麻烦。
我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我冷冷看向温以深。
“管好你女人,别放出来乱叫。”
林漫诗却气红了眼,伸手就要来跟我拼命。
我避开了。
这一避,却让她没站稳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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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
“我的肚子好疼,我好像快生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温以深推开。
他脸色发白的抱起林漫诗,大声呼喊着护士。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六年前,货车驶来的那一瞬间。
我被货车掀飞,脑袋砸向地面。
尖锐的石子距离我的眼球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我被送进医院时脸已被鲜血染红。
是母亲大半夜赶来,一边哭一边安慰我。
我听到她四处打电话借钱给我做手术。
从始至终,温以深都没露过面。
直到我出院的前一天,他找来了。
他瘦了一圈,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严重的睡眠不足。
他嗓音干哑,“漫诗她流产了。”
一向坚强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成了个孩子。
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怨恨。
他恨我害死了他的孩子。
可是,我也是无辜的。
我盯着温以深离开的方向,愣了许久。
路薇拽了我一下。
“你没事吧。”
我苦笑着摇头,“没事。”
路薇还是看出了我的担忧,笑着安慰。
“先动手的人又不是你,林漫诗说话太难听了,换做是我,我也控制不住脾气。”
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神色复杂。
“我有点害怕,要不,这孩子还是留下来吧。”
“以后孩子跟我姓,我自己养。”
我陪路薇去母婴店买了婴孩的用品。
一块逛街,一块畅想着未来养孩子的鸡飞狗跳。
她第一次做母亲,焦虑到一夜夜失眠。
我们俩前几年凑了点钱,一块买了房,住在一块。
路薇胃不好,我专门学了营养餐,帮她调理身体。
她经常说,没了我,她怕是会饿死。
眼看着她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我更是不敢马虎。
转眼,她的预产期临近。
我陪她去医院,却在一楼大厅缴费处遇到了温以深。
他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满脸沧桑。
仅一年没见,他似乎老了十岁。
他看到我的时候很诧异,僵硬的笑着跟我打了招呼。
“我儿子发高热了,带他来看看。”
“你”
他怀中的孩子长得圆圆胖胖,一双眼睛如葡萄一般又黑又亮。
一看就知道父母养的很好。
只是生病了有些萎靡,趴在温以深的怀中难受的皱着小脸。
“我陪朋友。”
我们之间本就是陌路人,没有聊下去的必要。
我转身就要走,他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漫诗她宫外孕大出血没了。”
我愣了下,脚底的步伐没有停留。
路薇忍不住吐槽,“他脑子有病吧,跟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觉得林漫诗的难产是你造成的,想趁机讹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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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没了,我心情有些沉重。
我的手放在路薇的肚子上。
“路薇,你一定要好好的。”
路薇见我皱着眉,立马明白了我的担忧。
她反过来笑着安慰我。
“我每个月都做孕检,医生都说了我和孩子都没问题的。”
路薇的生产很顺利,生了一个女儿。
她对生活越发的有干劲。
我除了上班之外,周六周日照常在路薇的酒吧兼职。
酒吧人龙混杂,被搭讪是很正常的事。
往常我都是随便应付过去,今天却不同。
温以深严肃着一张脸坐在搭讪我的人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随即拿出了证件。
“兄弟,例行检查,配合一下。”
他虽穿着便装,身上的冷凝的气质却让人不寒而栗。
人被吓走了,他却没走,而是要了一杯酒。
吧台冷光映着酒杯,他的眉眼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和悲伤。
我们彼此沉默了许久。
直到他的酒吧见底,他才开口。
“顾慈,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他眼角带着细纹和疲惫,黑眸中却是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礼貌的微笑,“先生,一共188元。”
他垂下眼眸,眼底一片黯然。
划开手机二维码结了账,转身离去时,一道浅浅的声音随着音乐飘进我的耳中。
“对不起。”
他双手插兜,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吧台来了熟客,他是酒吧的另一个合伙人周野。
他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我。
“刚才离开的那个男人,一直跟人打听你的事。”
“怎么,你们有仇啊。”
我笑了笑,若无其事的给他调了一杯酒。
"嗯,是有仇,他爸害死了我爸。"
“嚯,那是杀父之仇啊。”
他还在继续,“你就不想知道他跟我打听了你的什么事吗?”
我摇头,“不想知道。”
他眉眼深沉,“他问我,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我忘了告诉你,温以深跟我是大学同学。”
林漫诗去世的那段时间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偶尔会来酒吧买醉。
无意中发现我在吧台调酒,总会盯着我出神。
但他从来没出现在我面前过。
喝完一杯酒,就会默默的离开。
甚至还会故意躲着我,生怕我看到他。
后来,周野认出了他,跟他一块喝了几次酒。
周野也因此从温以深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温以深跟我的过往。
周野说,温以深很后悔。
但他没有选择,他需要对林漫诗负责。
他欠林漫诗的一辈子也还不轻。
欠我的更是几辈子都还不清。
他对我除了愧疚还有自卑。
他父亲杀死了我父亲,这份罪责压得他喘不过气。
每当见到我时,他只想逃离。
所以他逃避了。
8
说到这,周野叹了一口气。
“顾慈,你也该走出来了,别一直困在过去,向前看。”
我擦拭桌面的手一顿,眼泪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周野递给我一张纸巾。
“你虽然看起来是放下了,但作为你的朋友,我们知道你心里一直压着事。”
“你母亲去世后,你一直不肯接受任何一个追求者,不肯敞开心扉。”
“难道你要一直这样吗?”
强压了六年的情绪,在此刻奔溃。
周野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哭累了,他送我回了家。
我看着他外套上的哭痕,心里过意不去。
“把外套给我吧,我洗干净给你送过去。”
他笑着脱下外套,“行,那你要洗干净点,不然我会给差评的。”
周野对我的示好,我一直都知道。
母亲生病去世的那段煎熬的日子,是他和林漫诗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开始尝试接受新的感情。
没多久,我跟周野正式确定了关系。
他带我见了家长,他父母一直知道我的存在,也很喜欢我。
周野的父母很开明,在他父母身上我看到了我爸妈的影子。
半年后我们定下了婚期。
婚礼的前一天,我正在陪路薇逛街,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顾慈,我是温以深的妹妹,方面见一面吗?”
我对温以深妹妹们的印象并不好,并不想与她们有过多的接触。
我刚要拒绝,对方的话却让我浑身一颤。
“我哥牺牲了。”
到了见面的咖啡馆,温以深的三个妹妹都在。
只是,她们看我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憎恨,以及复杂的情绪。
大妹礼貌的对我笑了下,示意我坐下。
她还没开口,三妹先放了话。
“顾慈,我哥就是被你克死的!”
“你害死了我爸还不够,还害死了我哥和嫂子,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我没料到,三妹对我的怨恨如此之深。
见其他两人没有阻止,我冷冷的扫过她们。
“你们找我来,就是来指责我的?”
我起身,“看来,我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免得碍你们的眼。”
"还有,我不欠你们温家。"
“你们父亲一瓶子扣在我爸的脑袋上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站出来?”
“做人要讲良心,你们摸着良心子问,我爸妈对你们和你哥有过半点不好吗?”
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大妹站了起来,拦住要离开的我。
她一脸歉意,“抱歉,我三妹她性子直,我哥的死对她的刺激太大了,一时间说话没个把门的。”
我冷笑,“温以深的死不是我造成的。”
“倒是你们,温以深高中的时候,为了给你们挣生活费和学费,只能捡别人的剩饭吃。”
“本以为你们考上高中了,他的压力能小一些,可是你们却变着法的跟他要钱,他给你们每人每个月的生活费就不下一千五。”
“三个人加起来就是四五千!”
“我有好几次看到你们穿上五六百块钱的名牌鞋,五六百对他来说,是他一个月的饭钱。”
“你们虚荣,他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T恤洗到发白舍不得扔。”
“你们喝着奶茶的时候,他连一瓶水都舍不得买!”
大妹和二妹低着脑袋,眼睛发红。
三妹撇嘴,“我哥当时不是还有你吗?”
她的话刚落,大妹扇了三妹一巴掌。
“闭嘴!”
大妹看到我脸上的嘲讽,她很是不自在。
“抱歉,我三妹她被惯坏了。”
我没有回应,她们确实被温以深惯坏了。
他什么好的都给三个妹妹,却从来没想过他自己。
我压下心底的情绪。
“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
大妹从包中拿出一个相册递给我。
“这是我哥的遗物,我们商量了下还是觉得交给你比较合适。”
我接过,翻开相册。
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穿着蓝白色校服的温以深和我。
9
他双手插兜,微微侧头注视着我竖着剪刀手的我。
嘴角微微扬起,目光真挚。
十八岁的我们,年轻又无畏。
那时距离高考只剩一百天,我们相互发誓,会考在同一个城市。
我们如愿了,他实现了理想考上公安大学。
他说,他想做警察。
抓遍世界上的坏蛋。
他心底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他的妈妈是被拐卖到农村的,从他记事开始,他的妈妈一直被栓在猪圈。
村里人都说他妈妈是疯子。
可他的妈妈明明会认字,去过很多地方,跟他讲很多的大道理。
他的妈妈很聪明,根本不傻。
可他的爸爸还是将妈妈绑了起来,每天只给她吃一顿饭。
他跑去问爸爸为什么不给妈妈吃饱饭,爸爸说,只有饿了才没力气逃跑。
长大懂事后,他才明白爸爸话中的意思。
爸爸一喝酒就打人,将妈妈打得头破血流。
他太小了拦不住,只能偷偷的放妈妈逃跑。
可是被爸爸发现了,他的脚被打断了,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男孩,恐怕早就被打死了。
所以啊,他拼命的学习。
拼命的说服爸爸,答应每个月给爸爸挣钱买酒喝,才让三个妹妹有了学上。
他要考上大学,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可是妈妈没等到他考上大学,在他高二那年被父亲活生生的打死了。
他开始反抗爸爸,爸爸却用读书来威胁他。
但他不怕了,妈妈都没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爸爸来学校闹,那他就跟爸爸拼命。
三个妹妹的学习很好,他想让妹妹们走出去。
妹妹们不该困在井底,她们有更广阔的天地。
我抚摸着照片,鼻尖忍不住泛酸。
翻开第二页。
他和我站在中间,我爸妈站在左右。
这是我们大学毕业,拍毕业照的这天。
爸妈专程来我们的城市看望我们,我们一块拍了第一张‘全家福。’
第三页开始,都是我的照片。
我每次跟同学去别的地方玩,都会给他发照片。
他都保存下来,打印出来,放在相册里保存。
我的眼泪一滴滴砸在相册上。
过往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有甜有苦。
大妹哽咽道:“我哥他是跟歹徒搏斗的时候,被捅了好几刀,送去医院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临死的时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他说,他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妈......”
10
温以深下葬这日,我亲自去送了他。
周野陪在我身边,我将相册当着温以深的墓碑前,烧给了他。
“温以深,我们两不相欠。”
天空飘起了小雨。
在酒吧那天,温以深是来跟我告别的。
他或许已经预料到,他的任务九死一生。
问出的那个问题,也只是让他心底无憾。
他的儿子,被他的大妹领养了。
听他大妹说,温以深自从当警察后,一直投身于事业中。
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和林漫诗的感情很好,两人聚少离多,但林漫诗从来没抱怨过一句。
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温以深早就查出胃癌晚期。
他本就活不了多少日子。
他跟林漫诗提出过离婚,林漫诗误以为他在外面有了人。
所以在医院看到我的时候,忍不住将火气往我身上撒。
雨越下越大。
周野打了伞,“我们回去吧。”
我的视线从墓碑上收回,跟周野上了车。
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穿着蓝白色校服,看着数学题脑子发晕。
温以深无奈的用中性笔戳了下我的脸颊。
“醒醒,把这道题做完。”
视线一转,映入眼前的是躺在血泊中的父亲。
我拼命嘶吼着,第一次扇了温以深一巴掌,对他拳打脚踢。
“你是杀人凶手!”
他一动不动任由我打骂。
等我打够了,我看到他冲出去,将他酗酒的父亲按在地上一拳拳揍在脸上。
他的眼神发了狠,拳头上沾满了血迹。
他死死地掐着酗酒父亲的脖子,嘶吼着。
“为什么......”
“我已经答应每个月给你钱了,为什么还要打死我妈。”
"我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要毁了她,毁了她的家庭!"
“难道我就该一辈子成为你养的一条狗,你高兴了就给一口吃的,不高兴了就拳打脚踢吗!”
“你该死,你该死!”
他举起刀刺去对方心脏的那一刻,我冲上前抓住他的手。
我哭着说:“温以深,别为了一个烂人毁了你的未来。”
“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怪你,真的,别冲动好吗。”
他停了手,呆滞的望着我,扑倒我怀中痛哭。
他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
后来啊,他为死去的母亲讨了公道,醉酒的父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他心底却埋了散不去的愧疚和自责。
每当面对我时,脑子里便会有一道声音提醒着他,他是杀人凶手。
命运引领着我们找到彼此,我成为了他黑暗中的救赎。
可我们终究有缘无分。
我和周野婚礼这日,路薇让她的女儿做花童。
路还走不稳的年纪,小胖手举起戒指,声音软糯。
“祝干爹干妈百年好合......”
在司仪的主持下,周野为我戴上戒指。
“后半生,我来守护你。”
雪花飘落,温以深的墓碑前堆满了积雪。
他的黑白照上,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