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4 00:07:57

苏明玉心中的烦躁并未随着夏夜凉风散去,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决定不再只是被动地感受这种怪异,要更主动地确认自己的地位。

第二天是周末,母亲果然带着许墨宝去了百货商场。

回来时,他手里提着两个新袋子,身上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蓝色运动服。

虽然是最普通的款式,但穿在他不再空空荡荡的身上,竟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不少,那股挥之不去的乡土气被冲淡了些许。

他站在客厅,有些局促,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低声对苏母说:“谢谢阿姨。”

苏明玉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斜睨着,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噌”地冒了起来。

她放下遥控器,走到他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手指捏了捏运动服的料子。

妈,这料子一般啊,洗两次就该起球了。”她语气挑剔,然后目光落在许墨宝脚上那双依旧是从乡下带来的、边缘磨损的旧布鞋上。“啧,衣服是新的,鞋还是破的,真不配套。”

许墨宝刚因为新衣服而亮起一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下意识地把脚往后缩了缩。

苏母皱了皱眉:“明玉,少说两句。墨宝,鞋子下回再买。”

“不用了,阿姨!”许墨宝急忙抬头,声音有些急,“这双还能穿,很好的!谢谢阿姨!”他像是怕这身新衣服也会被收回似的,感激得近乎惶恐。

苏明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享受他这片刻的欢喜被自己轻易打断,享受他重新意识到“施舍”的界限由她来定。

下午,她指挥许墨宝把她那辆自行车擦得锃亮。他蹲在院子里,用湿布一点点擦拭,认真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苏明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着冰棍,监工一样看着他。

等他终于擦完,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时,苏明玉站起身,走过去,用没拿冰棍的手拍了拍刚刚擦干净的车座,留下一个模糊的手印。

“还行。”她轻描淡写地评价,然后跨上自行车,回头对他命令道:“我出去一趟,你没事就把我那双白球鞋刷了,注意点,别刷坏了。”

说完,她脚一蹬,自行车轻快地滑了出去。

后视镜里,她看到许墨宝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然后默默转身,走向墙角那双她昨天故意踩进泥坑的白球鞋。

这面小巧的后视镜,是母亲担心她骑车安全,特意托人从市里百货大楼买来装上的,在同学们都还只能扭头看后方的时候,成了她又一个值得骄傲的特别之处。

风吹起苏明玉的头发,她心里那点烦躁终于被一种熟悉的掌控感所取代。

她想,这就对了。

许墨宝就像她手里那根冰棍,舔一口是甜的,但最终是融化还是被丢掉,决定权永远在她这里。

这个家,必须按照她的规则运转,而他,只能是那个随着她心意时而获得一点点甜头,时而被提醒自身位置的、沉默的附属品。

她骑着车,将那个瘦小的身影和那双待刷的白球鞋,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苏明玉骑着车在厂区家属院里转了一圈,刻意放慢了速度。

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配上她新买的碎花连衣裙,吸引了几个相熟女孩羡慕的目光。

她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着她的车和裙子。

“明玉,你妈真舍得给你买!”

“这车真漂亮,能让我摸摸吗?”

“呀,还有小镜子呢”

苏明玉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下巴微微扬起,用带着点不经意的语气说:“还行吧,我爸说考上重点中学的奖励。”

她没提许墨宝,那个正在家里为她刷洗泥污球鞋的影子,此刻不配出现在她光鲜亮丽的世界里。

然而,当她目光扫过自家阳台,看到那抹隐隐约约、正在用力刷洗的蓝色身影时,一种更微妙的感觉取代了单纯的得意。

那蓝色像是在提醒她,家里多了一个需要被“安排”,被“施舍”的存在。这感觉让她刚刚建立的优越感打了点折扣,心里又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她没了兜风的心情,敷衍了同伴几句,便调转车头回家。

自行车推进小院,支好。

许墨宝刚好端着刷洗干净、雪白得有些刺眼的球鞋走过来。他看到苏明玉,脚步顿了一下,低声汇报:“姐姐,鞋子刷好了。”

苏明玉没应声,目光落在他因长时间用力刷洗而微微发红的手指上,又瞥见他蓝色运动服的袖口不小心溅上了几点泥水印迹。

她心头一动,一种新的“玩法”浮现出来。

“嗯。”她淡淡应了声,走到许墨宝身旁,用指尖抹了一下鞋面——没有一丝污泥与灰尘,洁白如新。

“鞋刷得还行,保持。”她像上级嘉许下属,然后话锋一转,指着自己刚骑过的自行车,对许墨宝说:

“这车,以后你负责保管。每天擦一遍,不能有灰。下雨天要是淋了雨,你得立刻用干布擦干,听见没?”

许墨宝愣了一下,看向那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崭新自行车,眼神里掠过一丝无措,但更多的是被委以重任的郑重。他用力点头:“听见了,姐姐。我会保管好的。”

苏明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那点不快才算彻底散去。她成功地把他和自己最珍视的物件捆绑在了一起。

让他照顾她的车,既是奴役,也是一种变相的宣告——你看,你只配照顾我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永远不属于你。

从那天起,许墨宝又多了一项雷打不动的任务。每天清晨和傍晚,都能看到他在小院里,用柔软的旧棉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辆凤凰自行车。

每一个钢圈辐条,每一寸链条,他都擦得仔细。那辆自行车,始终保持着刚买回来时的光彩夺目。

自行车在他手中光洁如新,他却从未被允许骑上去一次。

这辆近在咫尺的、象征着自由与速度的物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需要精心伺候的、属于苏明玉的珍贵摆设。

他守护着它,如同守护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美丽的梦。

而苏明玉,则通过这种方式,将他的卑微和她的优越,都固化在了这辆锃亮的自行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