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余光扫了眼僵在原地的小姑娘,冷不丁启唇:“她配得上哪个?”
林婉慌乱低头,绞紧了手指。
她没想过他会说好话。
在他眼里,她并不贞洁,他不喜欢她是人之常情。
她也不需要他的喜欢。
老夫人皱起眉:“砚儿,你怎么回事?”
裴砚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噙着温和的笑意。
“祖母选的这些寒门子弟,哪个不想娶门当户对的女子?”
“林姑娘出身商贾,本就低人一等,幼弟尚在读书,那些人家会让她做妻吗?”
老夫人大惊失色:“砚儿,你几时变得这么刻薄了?”
裴砚莫名语塞,他刻薄?
与野男人苟合的表妹就乖巧懂事?!
老夫人拍桌。
“镇南王府的王妃便是商贾女出身,我的手帕交也是商户人家,如今在宫里当太妃娘娘。”
“出身并不能决定人,更不是你用来讽刺婉丫头的理由!”
裴砚垂眸,他不想扫祖母的兴致。
老夫人怒道:“你再说一次,哪个男子能配得上婉儿?”
“是他们配不上林姑娘。”裴砚低声说。
老夫人追问道:“你且说说为什么?”
“因为林姑娘很好。”
“好在哪里?”
裴砚斜眸扫了眼小姑娘。
从外貌上看,她生的云鬓花娇。
圆润乌黑的眼珠正盯着鞋尖,姿态弱柳扶风,菡萏娉婷。
他收回眸光,绞尽脑汁道:“林姑娘她长得特别好看,会调香制香,还会做药膳……”
自打林婉进入国公府。
祖母的药膳便是由她在做,她别具巧思,极会哄祖母开心。
老夫人神色缓和:“这还差不多。”
*
林婉从寿慈堂出来,正是晌午。
二夫人身边的丫鬟采薇在廊下等她多时了,见她出来,上前盈盈道:
“林姑娘,二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林婉走进听玉轩。
没在院子里看到二夫人的身影。
采薇说:“二夫人在书房等你。”
林婉推开书房的门,看见二夫人正拿蘸了墨水的毛笔在写字。
听到动静,二夫人头也没抬。
“我听说老夫人已经给你挑出了适合的人家,你回去仔细看着,我还要忙明珠的婚事,分身乏力。”
“婉儿知道了。”林婉抿唇道。
二夫人放下毛笔,抬起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比几天前更水灵了?”
多了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二夫人愈发仔细瞧她,不过几日不见,她的脸蛋白里透红,水润了不少。
林婉怕她发现什么端倪,连忙垂头道:“沾了姨母高嫁的光,国公府的富贵荣华养人。”
二夫人抿唇笑。
“你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懂,去问明珠,她在高门大户里长大,见多识广。”
“嗯。”林婉敷衍道。
她知道裴明珠不喜她,不会主动去找裴明珠。
书房门口处,响起一道愤懑的声音。
“别来问我!”
林婉转回身,看到裴明珠大步走来。
裴明珠:“她能嫁个穷举子算是高嫁了,见识浅薄也足够了。少来挨我,省得一身腥!”
“明珠!”二夫人轻斥一声。
她这个女儿脾气跋扈,不顾及亲戚情面。
有些话可以私下说,明着却不应说。
裴明珠脸色不善:“我哪里说错了吗?林婉那种身份只能嫁个破落户!”
林婉神色微凛:“三姑娘,你难道不知道吃一蛰长一智的道理吗?”
“蠢货!你才不懂!”裴明珠恶狠狠道。
上一次大哥哥替四妹妹出头,害得她丢尽了颜面,这一次定要报复回来!
她看向院外的阳光,眸中闪过轻蔑。
“你若是识趣些,趁着当下日头正毒辣,出去跪在院子里,跪上三个时辰,我便既往不咎。”
林婉冷声道:
“我虽然出身商户,可也是有尊严的,你让我跪我就跪,凭什么?”
二夫人给裴明珠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了。
但裴明珠红唇挑起,毫不在乎。
她一个孤女,有什么底气在这里和她叫板?
“就凭你和你弟弟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还不许我管你了吗?!”
林婉微微一笑。
她迈着当下时兴的莲步,逼近了她们,嗓音轻软却隐含威慑。
“宁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爵产牢牢攥在大房手里。二房每年的进账只有府上拨下来的纹银,屈指可数。”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从小到大穿金戴银,吃穿用度皆是最好?”
裴明珠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她这么一逼问,脸色隐隐有点发青。
林婉淡淡开口:“是因为我的母亲在世时,给了姨母许多真金白银。”
母亲知道姨母处境艰难,慷慨解囊。
所以在临死前握着她的手说,若有朝一日族亲翻脸,让她带着弟弟来京城,投奔姨母。
裴明珠的声音发抖。
“娘,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二夫人神色不虞,微微颔首。
裴明珠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她们二房竟然用这小贱人家里的钱!
她的指甲掐入了掌心,强撑着没有倒地。
林婉继续说:“靠着娘家姐姐的接济,却苛责她的孩子们,这种名声传出去对你们二房也不好听。”
“莫说我没有让姨母为我操心,便是我想让姨母帮我,于情于理,姨母都应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帮我。”
话音落下。
她不理会两人铁青的脸色,转身离开。
二夫人脸色骤变,她竟被一个小丫头给威胁了?
裴明珠死死地咬着唇瓣,神色难看至极。
“母亲,你看你娘家的邋遢亲戚说的什么混账话!”
二夫人忽然想起了姐姐的音容笑貌,心里多了一丝怅然。
“我竟觉得她没说错。”
裴明珠眼里闪过一丝算计,“母亲,她的婚事有着落了吗?”
“素闻燕王喜爱美人,林婉那张狐媚子脸定能将燕王迷得七荤八素。”
如果把林婉送给燕王做姬妾。
她身上的那些财产,都会归属于二房。
未必比大房差多少!
二夫人蹙眉:“她的事,你不要多管。”
裴明珠眼珠一转:“我偏不。”
二夫人劝道:“你是裴家的姑娘,婚事会在世家公子里选,而她是身份低微的表姑娘,你和她比什么,过好自己才是要紧事。”
裴明珠可不想当什么高门主母。
她微眯眼眸,心下有了盘算。
*
回春水院的路上,林婉在拐角处撞见了裴砚。
“世子爷。”她屈膝行礼。
裴砚在檐下负手而立。
现下正是晌午,男人眉目疏淡眸若寒潭,一件鸦青色长袍衬得他芝兰玉树。
他眸光微闪,唇畔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如今几岁了?”
林婉道:“十六。”
裴砚意味不明道:“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他迈步往前走,覆下的阴影笼罩着她。
林婉猜不出他的心思,说这些干什么?
生怕她赖在国公府?
“不劳世子爷费心,祖母觉得我孤苦从而怜悯我,但我不会借此机会高攀。”
“婚事上,不会从裴府嫁出去。”
裴砚睨着她,忽然问:
“那你为什么要与人行苟且之事?”
林婉闷声说:“我不懂世子爷在说什么。”
他咄咄逼人,而她负隅顽抗。
周遭的环境陷入寂静。
裴砚扣住她的手腕,用了些劲,她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前倾。
她惊慌垂头,生怕被看出不对劲。
裴砚眉梢轻挑。
“我精通药理,那日你买回府中的药,我一闻便知是避子汤。”
“你瞒不过我的。”
林婉知道他在刑部任职,能相面知微,跟他撒谎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我确实与人有了苟且。”
裴砚眼风掠过她雪白的手腕,扫过后颈。
痕迹淡了许多,若是不仔细看,不会察觉到。
他皱眉:“你若是要嫁人,不如让那人娶了你?”
林婉被他问的心脏一颤,破罐子破摔道:“他不会娶我。”
裴砚看见她杏眸中水汽晃荡,眼尾变得通红。
是被野男人抛弃了。
他语气突然变得温和无比:“你年纪不大,父母离世早,孤苦无依地暂住在国公府,日子很艰难吧?”
林婉几乎瞪圆了眼睛,这是裴砚那厮能说出来的话?
裴砚像兄长安慰妹妹般,抚摸她的头,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那个男人待你很不好吧?”
林婉鼻子一酸,眼眶泛起涩意。
他良心发现了,还是察觉到不对劲了?
裴砚眸色温和缱绻,“想哭吗?想哭就在我怀里哭。”
林婉呆住,娇躯瑟缩了一下。
“表妹。”
裴砚用指腹按着她眼尾,语气饱含愧疚与怜惜。
“对不起,我没有设身处地地考虑你的处境,定然是那个野男人的错。”
这话说到林婉心坎上了,她再也忍不住了,霎时泪盈于睫。
“你说话真的很让人讨厌,以后能不能……”
裴砚轻嗤一声,慢条斯理捏起她的下巴。
“你喜欢听这种话,对吗?”
小姑娘果真是好骗,两句话便哭了。
到底年纪小,经历少。
那个野男人大概也是这样哄骗她的。
林婉抹了把眼角的泪珠,猛地推开他。
裴砚语气淡淡道:
“纵然那野男人居心叵测,不是好东西,诱骗无知小姑娘,可你与他厮混到一处,能好到哪里去?”
“他不是好东西,是个混账!”林婉声音哽住。
裴砚感觉她眸底的情绪不太对劲,没想太多,语调颇为轻快,“你和他断干净了?”
林婉盯着他道:“断了。”
裴砚望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误入歧途的小姑娘,语气则像是在劝她休恋逝水,苦海回身。
“老夫人那边,你回绝掉。”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知你不懂是非,误入歧途,往后稍加改正即可。”
林婉眸光微动,手指搅动着手中的帕子。
她忽然便懂了裴砚为什么屡次三番在她面前提及野男人。
他生性好为人师,骨子刻着救风尘!
裴砚看着她:“念在你侍奉祖母一年,与小妹交好。”
“你的婚事,我会帮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