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到她的肚子上,最后,重新回到她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林薇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他缓缓开口:
“我需要时间考虑。”
没有立刻拒绝。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的火星,悄然亮起。
“在孩子出生前,”温景深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包厢里投下阴影,“我会给你答案。”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孩子。”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薇瘫坐在椅子上,手心里全是汗,后背的衣服也湿了一片。
她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看着那杯他只喝了一口的水,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
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轻轻动了一下,这次的动作很温柔,像是在安抚她狂跳的心脏。
林薇的手抚上肚子,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但这次,不是因为绝望。
而是因为,她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而此刻,在温暖的子宫里,小小的温穗宁蜷缩着身体,在黑暗中,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包裹着她的、温柔的壁垒。
像是在说:
妈妈,别怕。
我在这里。
我们在一起。
最后一个月,林薇几乎是在走动的。
公寓客厅被她用软垫和扶手布置出一条小小的“散步道”,从沙发到落地窗,十二步,转身,再十二步。
每天上午一小时,下午一小时,晚上临睡前还要慢慢走上二十分钟。
营养师说适当活动有助于顺产,产科医生也说她的骨盆条件不错,只要胎儿配合,顺产希望很大。
林薇把这两句话当圣旨。
她不敢想“如果难产怎么办”“如果剖腹产怎么办”。
倒不是害怕手术,而是怕任何计划外的状况会让温景深改变主意——那个悬而未决的“考虑”,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头顶整整一个月了。
孩子很配合。
或者说,太配合了。
孕晚期通常会更辛苦,胎儿变大压迫膀胱,夜里频繁起夜;
胎动更加有力,有时一脚能踹得肋骨疼。
可林薇几乎没有这些困扰。
小家伙的活动很有规律,白天她走动时,ta就安安静静地待着,像在享受摇篮般的晃动;
晚上她躺下休息,ta才会轻轻动几下,仿佛在说“妈妈晚安”;
只有在她长时间坐着不动、情绪明显低落时,ta才会用比较明显的动作提醒她:该起来走走了,或者,妈妈,别难过。
林薇常常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宝宝,你是不是知道妈妈害怕,所以在帮妈妈?”
肚子里的孩子当然不会回答。但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让林薇在无数个焦虑的夜晚,得以勉强入睡。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温暖黑暗的子宫里,她的小女儿正在“卯着劲”。
温穗宁(我们姑且还沿用这个名字)对出生这件事,有着远超普通胎儿的“觉悟”。
前世二十六年的记忆虽然模糊,但那种对“被爱”的渴望已经刻进了灵魂深处。
这一世,她有七年的“目标”。
而实现这个目标的第一步,就是顺利出生,健康出生,不给妈妈添麻烦。
所以当子宫开始出现规律性收缩,羊水微微渗出的那一刻,温穗宁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握紧了小拳头。
【来了。】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妈妈别怕,我很快就出来。】
宫缩起初像温和的潮汐,一阵一阵,还能忍受。
林薇按照产前课程教的,调整呼吸,慢慢走动。
保姆张阿姨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医院和温景深的特助,十五分钟后,专车就到了楼下。
去医院的路上,宫缩变得密集起来。
林薇咬着嘴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手紧紧抓着车座扶手。
张阿姨在一旁轻声安抚:“林小姐,深呼吸,对,慢慢来,没事的……”
温穗宁在子宫里感受着那些挤压的力量。
她在调整姿势——头朝下,这是早就摆好的最佳位置;
手臂蜷在胸前,尽量减少横截面;她在等待,等待宫颈口开到足够大。
【不能急,】她对自己说,【要等妈妈准备好了才行。】
很奇怪,作为胎儿,她竟然能模糊感知到母亲身体的状况。
宫颈扩张的程度,产道的松紧,母亲疼痛的级别……像某种本能。
于是她配合着宫缩的节奏,在每一次推力到来时,顺着那股力量往外挪一点,又在间隙时停下来,不急着冲撞。
产房里,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助产士检查后,有些惊讶:
“宫口开得挺快,而且胎儿位置非常好,头已经下来了。”
林薇疼得眼前发白,听到这话却精神一振:“真、真的吗?”
“真的,林小姐你保持呼吸,跟着我的节奏来——吸,呼,吸,呼……”
温穗宁能听到外面模糊的声音,能感受到母亲努力配合的呼吸。她在黑暗中调整着最后的姿势。
【差不多了。】
当又一次强烈的宫缩来临时,她不再保留。
顺着那股强大的推力,像一尾终于要游向大海的小鱼,她顺着产道,缓慢而坚定地向外移动。
头出来了。
肩膀。
身体。
助产士惊喜的声音:“出来了!头出来了!很好,林小姐再用一次力——”
温穗宁感觉到冰冷的空气第一次接触到皮肤,光线透过紧闭的眼睑变成一片朦胧的红。
她张开嘴,发出第一声啼哭。
“哇——哇——”
不算嘹亮,但清晰有力。
“恭喜!是个女孩!”助产士的声音带着笑意,“三点二公斤,五十厘米,很标准!”
“时间……从进产房到现在,十五分钟!林小姐,你太厉害了!”
林薇瘫在产床上,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但听到那哭声的瞬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女孩。
她的女儿。
十五分钟。
像一场梦。
是女儿,难怪对自己那么好,还那么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