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婉的陪房钱妈妈、并二房管事王福带着一众丫鬟小厮鱼贯而入,将几只沉甸甸的箱笼整齐码在院里。
钱妈妈和王福呈上礼单,姿态是前所未有的谦卑:“这是二爷和二夫人遣奴婢们送来的,请大爷、大夫人过目。”
顾晏衡手里的单子,列着顾晏琛贪赃收的银子,瞧那数额,想来这次是真出血了。
林昭娴手里的则是二房送来的“赔礼”——现银五千两,并老太太填进去的两间地段上好的铺子。
除了银两,其余摆件头面之类的,林昭娴看也没看,直接叫人收进私库里了。
“既已送到,奴才们就回去复命了。”钱妈妈躬身告退。
将出小花园时单独抽身,钱妈妈却拐了个弯进到一片假山缝隙中,朝阴影处的人影皱眉训斥道:“怎么回事?今日你为何不在大夫人身边伺候?”
刘妈妈钻了出来,面部扭曲,咬牙切齿道:“大夫人转了性,这几天简直把我磋磨得不成人样,我能在东院待到现在,都是用这条老命扛的。”
听刘妈妈吐完苦水,钱妈妈眉头紧拧。
“这真是怪事,大夫人从前面团一般逆来顺受的性格,怎么突然就变硬气了?莫不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刘妈妈本就忍辱负重,听了这话心里登时窜起怒火:“不该说的?我哪句话是该说的?若不是为了二夫人,否则就凭我是大夫人的奶妈妈,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钱妈妈乜斜她一眼,冷笑一声:“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当初杨夫人前脚被林老爷扶正,你后脚就巴巴儿地过去表忠心荐,可有谁逼过你?”
“这些年金银好处没少拿,现在来叫苦叫屈,是真不要你这张老脸了。”
“如今在大夫人面前失了势,除了二夫人心软,谁还会帮你一把?亏你这么大岁数了,连个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
刘妈妈被钱妈妈这些话浇了个透心凉,她咬着后槽牙,强压下怨恨,硬是挤出一丝谄笑。
“老姐姐,你就当没听见我刚才说的浑话,我早就是杨夫人的人了,咱们才是一家人……求老姐姐在二夫人面前美言几句,但有差遣,老奴万死不辞!”
钱妈妈这才扯了扯嘴角:“若不用到你,我今天何必来?”
“你且等那姜氏去请安时,提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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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华院中,顾晏衡正翻看着老夫人送来的那两张地契。
老夫人私下有多少铺子不得而知,但见她随手拿出来的这两间,地段上等,只说地租,每年少说都有一千两。
这些好东西,往日绝对不会落在大房头上。
林昭娴收好地契,抬眸笑道:“有了这两遭,咱们终于不必再往二房填银子了。”
顾晏衡心中有愧,语气带着些补偿的温和:“我的管事孙四,往后就让他跟着你,替你处理明面上这些账目。他父子两代皆是我与父亲的心腹,可以放心用。”
林昭娴有些讶异,孙四可谓顾晏衡的左膀右臂。
她下意识婉拒道:“我有周妈妈和抚冬,前院还有顾忠这个管事。且半年后孙四到底要跟着夫君一起离开,我用惯了再换,又是麻烦。”
“我的意思是,孙四往后就是你的人了。”顾晏衡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顾忠虽然忠心,但到底是母亲的人,母亲偏心他也不好多说。”
“孙四不一样,他真真正正是我们东院的人,况且……”他顿了顿,语气坚定且直白,“哪怕日后你与母亲起争执,他也只会站在你这边。”
夫妻二人对视,这是顾晏衡第一次将夫妻一体对外摆在了明面上。
林昭娴心头一暖,反手握紧了他。
“等明日西边小院收拾好,安安便可搬过去了……”顾晏衡忽地别开视线,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到时,我每晚也能在锦华院多待一会儿。”
林昭娴有些脸热。
虽然已经做了十五年夫妻,但因种种原因,两人始终算不上真正的亲密。
即使顾晏衡在家,两人也总说不上几句话。
重生以后,林昭娴才发现顾晏衡竟是个这么粘人的,这两日一得闲便来找她,跑得比弘朔还勤,见了面便问她一些细碎的小事,不说话的时候就一起坐着。
“老爷夫人……”抚冬从外面进来,笑容有些勉强。“姜氏来给夫人请安了。”
屋内一静。
林昭娴率先回过神来,神色如常:“姜氏早就进府,也是该见见了。”
这几日事情都堆在了一起,不然早该见面。
不多时,姜氏款步进门,正是十七八岁的好年纪,穿着青蓝窄袄,外搭羊毛领绯色百花彩刻衫,身量窈窕,一张清秀的小脸略施粉黛,鬓上一朵不越矩的浅粉色绒花为其平添一股清新脱俗的淡雅。
“妾身月兰见过老爷、夫人。”
“坐吧。”
周妈妈搬了个凳子出来,姜氏缓缓落座。
落座后,上首迟迟没有声音传出,她忍不住抬眸看过去,正巧撞进顾晏衡冰冷目光中,顿时双颊飞霞,匆匆低下头去。
林昭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姜氏。
上辈子她就看得出来,姜氏对顾晏衡的确如林昭婉所说的——对顾晏衡痴心一片。
只是顾晏衡常年不在京城,姜氏如今也才十七八岁,两人什么时候见过面?又何以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
顾晏衡注意到了姜氏的偷瞥,他第一时间去看妻子的反应,却见妻子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吃味,反而看姜氏看得入神。
顾晏衡微微眯眼,屈指叩桌几下,语气已然不耐:“请过安就回去吧。”
林昭娴闻言笑着朝姜氏招招手,待姜氏走近了些,才褪下腕上成色极佳的镯子递给她:“内宅事务繁杂,我就不多留你了。”
“既来了,就是一家人,往后缺什么要什么,只管遣人来找我。”
林昭娴身侧就是顾晏衡。
姜氏却只能闻到林昭娴身上的淡雅香气,仿佛他们二人自成一体,而她只是个突兀的闯入者。
她轻咬下唇,收下了镯子,只在出门前忍不住回头望了顾晏衡一眼,期待得到回应。
可让她失望的是,顾晏衡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人身上。
姜氏紧攥的指节发白,低头快步出门。
“姜姨娘!”
才出锦华院,一声呼喊自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