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更新时间:2025-12-23 12:02:23

翌日清晨,永安宫正殿内,嫔妃们依序而坐,向端坐于上首凤位的谢萦请安。

晨光透过窗棂,为殿内镀上一层浅金。

几句例行公事的问安后,几个位份较低的妃嫔便借着由头,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刺探、绵里藏针地拌起嘴来。

无非是些衣饰、胭脂或是陛下赏赐之类的小事,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谢萦端坐着,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牛乳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当是早间新闻。

旁暗暗观察着自家主子,见她面色比昨日好了些,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近几日用膳也确实比往常少了些,便知那“苦夏食欲不振”并非虚言。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前排、姿态端庄雍容的庄妃,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声音温和地打破了那略显嘈杂的低声议论。

“皇后娘娘,眼看夏日渐深,太液池的荷花想是已初绽芳华。臣妾记得,往年此时,宫中都会设宴赏荷,不知今年……娘娘打算何时举办?姐妹们也好早作准备,共襄盛举。”

她这话一出,方才还在拌嘴的几个妃嫔立刻住了声,纷纷附和起来。

“是呀是呀,庄妃姐姐不提,臣妾都快忘了!那赏荷宴上的冰碗子、藕粉桂花糕最是爽口解暑了!”

“还有那荷叶包裹蒸制的糯米鸡,清香扑鼻,想想都馋了呢!”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谢萦身上,带着或真或假的期待。

谢萦抬起眼在庄妃那无懈可击的温婉笑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近日确实有些提不起兴致,胃口也差,这六宫琐事虽交由她掌管,但也需适时有些动静,免得让人以为她这皇后只会关起门来过日子。

她略一沉吟,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慵懒的笑意。

“庄妃有心了。本宫瞧着这几日天气正好,池中荷花想必也开得恰是时候。既然诸位妹妹都有此雅兴,那便定在两日后吧。吩咐下去,着内廷司和司膳司好生准备,务必让姐妹们玩得尽兴。”

她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臣妾等谨遵娘娘懿旨!”

众妃嫔齐声应道,脸上都露出了喜色。无论真心假意,这宫中难得的宴饮,总是个放松和展示自己的机会。

庄妃亦微笑着颔首。

“娘娘圣明。”

乾元殿内。

赵瑾珏刚与几位心腹大臣商议完西北军务,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肃杀与疲惫。

高公公却悄无声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欲言又止的神色。

“陛下。”

高公公躬身,声音压得极低。

“太医院院正方才来回禀……关于皇后娘娘的失忆之症,他说……根据近日脉象观察,娘娘记忆或有……逐渐恢复的迹象。”

话音落下,如同冰锥坠地,在寂静的殿内激起无声的涟漪。

赵瑾珏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滴落在摊开的奏折上,迅速晕开一团刺目的黑。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恢复记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个曾经与他隔着家族仇怨、彼此试探、心思深沉的谢萦可能会回来。

意味着如今这个会对他撒娇、会吃醋、会毫无顾忌地拉着他出宫游玩、会在荼蘼花下与他笑闹的谢萦……可能会消失。

他发现自己竟然……害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鲜活、狡黠、带着点小脾气却又真实得可爱的她?

是从她捧着丑风筝跑来跑去?是从她在宫外簪花时的明媚笑容?

还是从夜夜在他怀中,那般全然信赖地沉沉睡去?

他不想回到过去那种冰冷、猜忌、满是算计的相处模式。

他贪恋现在这份带着温度、甚至有些寻常夫妻意味的平淡与温情。

一种近乎自私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高公公都感到了一丝不安,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赵瑾珏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告诉太医,皇后凤体为重,一切以温养为主。之前治疗失忆的方子……停了吧,只需调理好身子即可。”

“是……老奴……明白。”

赵瑾珏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高公公退下后,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他静坐良久,方才那份在人前维持的帝王威仪与决断,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他起身,走到御案后那排看似严丝合缝的书架前,手指在某处不起眼的雕花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一块暗格弹开。

里面没有奏折密信,只静静放着几样东西——其中一样,正是晚膳后他为谢萦画的那幅Q版小人像。

画上的她站在荼蘼花旁,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娇憨与灵动。

他将那幅画取出,在细细端详。

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颊,冷硬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其温柔、却又带着几分涩然的弧度。

看着画中全然信赖、鲜活明媚的她,再想到自己方才那个出于私心的决定,他心中百味杂陈。

但那份想要将她此刻模样永远留住的念头,却愈发坚定。

他将画小心地放在案上,随即又从暗格中取出一块质地细腻、纹理均匀的紫檀木,以及一套小巧锋利的刻刀。

他坐回龙椅,拿起那块木头,指腹感受着木质温润的触感。

然后,他选定了一把刻刀,低下头,开始专注地、一点点地雕刻起来。

锋利的刀尖划过木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木屑如同时光的碎屑,簌簌落下,他雕刻得极其认真,眉眼低垂,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刻刀与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诉说着无人知晓的缱绻与执念。

赵瑾珏正专注于手中的刻刀与木头,锋利的刀刃在紫檀木上游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随即是高公公带着喜气的通传声在门外响起。

“陛下,内廷司督办、瓜果司主事张大人殿外求见,称有要事回禀!”

他放下刻刀,将那未完成的木雕小心地收入暗格,这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宣!”

一位身着官袍、风尘仆仆,连官袍下摆都沾着夜间赶路痕迹的官员快步走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洪亮地禀报道。

“陛下!臣幸不辱命!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终于将陇西新贡的寒瓜安全送达!共计十车,颗颗饱满,清甜多汁,现已妥善入库,请陛下查验!”

原来,赵瑾珏见谢萦近日总是食欲不振,面对司膳司精心烹制的各色菜肴都提不起兴趣,人也恹恹的。

心中甚是焦急。他想起似乎偶然听她提过一句陇西寒瓜清甜解暑,便立刻下了密旨,命心腹之人以最快速度,不惜代价,将最新鲜的寒瓜送入宫中。

“好!办得好!”

赵瑾珏龙颜大悦。

“张爱卿一路辛苦,重重有赏!”

“谢陛下隆恩!臣不敢居功,只为陛下与娘娘分忧!”

张大人激动地叩首谢恩,躬身退下。

赵瑾珏心情大好,即刻起身,吩咐将第一批用冰镇好的寒瓜立刻送往永安宫,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摆驾前往。

到了永安宫,宫女秋言连忙上前行礼,小声禀告。

“陛下,娘娘正在书房核对赏荷宴的细节。”

赵瑾珏点点头,放轻脚步走向书房。

只见谢萦正坐在书案后,一手撑着额角,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另一只手执着朱笔,在一份摊开的内廷司呈递的清单上勾画批注,案几上还堆着好几本关于宴席流程、座位安排、菜品点心的册子。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意外,随即放下笔,刚要起身行礼,却被赵瑾珏快步上前轻轻按住肩膀。

“别起身了。”

他在她身旁坐下,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头,目光扫过案几上那些繁琐的册子,语气带着心疼。

“这些琐事交给下面人去斟酌便是,何须你如此劳神费心?瞧你,脸色都有些不好了。”

谢萦顺势靠在他肩头。

“毕竟是复位后第一次大型宫宴,总得亲自过目才安心。”

正说着,玉竹和几个宫女端着几个精致的白玉盘走了进来,盘中赫然是切好的、红瓤黑籽、还冒着丝丝沁人凉气的寒瓜,清甜的气息瞬间驱散了书房内沉闷的墨香。

“朕让人从陇西加急送来的寒瓜,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赵瑾珏拿起一小块递到她唇边,眼神里满是期待,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

小小地咬了一口,甘冽的汁水瞬间在口中溢开,清凉爽口,燥热与烦闷似乎都被抚平了些许。

“嗯,很甜,很好吃。”

她点了点头,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自己又伸手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赵瑾珏见她肯吃,而且似乎很喜欢,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稳稳落下。

脸上露出了舒心而满足的笑容,仿佛比他自己吃了这甘霖还要高兴。

他拿起另一块瓜,一边看着她难得有胃口地吃着,一边顺手拿起她方才批阅的清单,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头的工作,仔细审阅起来。

谢萦就着赵瑾珏的手,又吃了两三块冰镇寒瓜。

那清甜冰凉的滋味起初确实让她舒爽了些,压下了些许胸口的烦闷。

可当她又拿起一块,刚咬下一口,一股难以抑制的反胃感猛地涌了上来!

“唔……”

她脸色瞬间一白,猛地捂住嘴,侧身干呕起来,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萦儿!”

赵瑾珏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被惊慌取代,他一把丢开手中的瓜,连忙扶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朝外厉声喝道。

“太医!快传太医!”

整个永安宫顿时乱作一团。

太医几乎是被架过来的,手指刚搭上谢萦的腕脉不过片刻,脸上的紧张便化为了惊愕,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收回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这是……这是喜脉啊!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方才呕吐乃是害喜之症,凤体并无大碍,只是需好生静养,臣这就为娘娘开几副安胎止吐的方子!

喜脉?

身孕?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炸响在紧张的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