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新时间:2025-12-23 12:01:26

一踏入,原本还有些细微交谈声的正殿瞬间安静下来。

殿内济济一堂,环肥燕瘦,珠光宝气,各宫妃嫔已然到齐。见谢萦出来,众人齐齐起身,敛衽行礼,声音清脆婉转: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谢萦目光扫过下方,走到主位凤椅上端坐下。“都起来吧。”

“谢娘娘。”

众人谢恩落座。谢萦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下首的座位,发现有一个位置空着。

她放下茶盏,声音不高不低:“惠昭仪为何未到?”

坐在空位旁边的李嫔连忙起身回话。

“回娘娘,惠昭仪宫中遣人来告假,说是小皇子昨夜偶染风寒,哭闹了半宿,昭仪娘娘放心不下,一早亲自照料,故而未能前来向娘娘请安,望娘娘恕罪。”

谢萦点了点头。

“皇子身子要紧。”

她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婉妃便用帕子掩着唇,轻笑一声,语气酸溜溜的。

“哟,惠昭仪可真是慈母心肠,一刻也离不得小皇子。也是,这宫里啊,有个孩子傍身就是不一样,不像有些人,想操心还没得操心呢。”

她这话明着说惠昭仪,那眼风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谢萦。

殿内气氛顿时一凝。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曾有过身孕,却不幸小产,此后便再未有动静。婉妃这话,简直是往谢萦心口戳刀子。

庄妃见状,连忙打圆场,温声道。

“婉妃妹妹慎言。惠昭仪照顾皇子是本分,皇后娘娘体恤也是应当。都是伺候陛下的姐妹,何必说这些伤和气的话。”

婉妃却不领情,撇撇嘴。

“庄妃姐姐就是心善。妾身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宫里,母凭子贵,本就是常理。没有子嗣,便是尊贵如皇后娘娘,将来……”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未尽之语充满恶意的揣测。

谢萦一直安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直到婉妃越说越不像话,她才缓缓抬起眼,目光盯着婉妃。

“婉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静的压迫力。

“你的嘴巴很闲吗?”

婉妃被她看得心里一突,强自镇定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

谢萦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若是嘴巴很闲,那就在这将《内训》读个百遍吧。”

婉妃脸色一白:“娘娘!臣妾只是说说而已。”

谢萦轻轻嗤笑一声,指尖点了点桌面,“是吗?可我是真的很想听你读《内训》呢。”

婉妃顿时慌了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妾失言。”

她目光落在跪地发抖的婉妃身上。

“婉妃言语失当,冲撞中宫,禁足一个月,抄写《女诫》《内训》百遍,静思己过!都退下吧!”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行礼,匆匆退了出去,生怕走慢了被牵连。

待最后一位嫔妃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谢萦立刻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毫无形象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随即更是弯腰,利落地将脚上那双缀着珍珠的凤纹绣鞋踢掉了一只,另一只脚则随意地架在了旁边的绣墩上,露出穿着素色罗袜的脚丫。

“可算是都走了,装模作样累死本宫了!”

她揉着有些发僵的脖颈,抱怨道。

“话没说几句,气受了一肚子,连早膳都还没顾上吃呢!”

玉竹连忙上前,将她踢掉的鞋子捡起来摆放整齐,小声提醒。

“娘娘,您注意些仪态,这要是让人瞧见……”

“瞧见就瞧见。”

谢萦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转向还站在原地的谢淑宁,招了招手。

“三姐姐,快过来坐,站着不累吗?”

谢淑宁看着她这与方才威仪皇后判若两人的模样,眼中带着笑意,依言走近。

这时,兰影捧着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首饰盒走了进来,躬身道。

“娘娘,您前儿吩咐从库房里找出来的几样首饰取来了。”

谢萦眼睛一亮,伸手打开盒子,里面是几件样式精巧却不失华贵的钗环。

她拿起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对着谢淑宁比了比,又放下,最后挑出一支白玉嵌红宝珠花簪,那玉质温润,红宝虽小却色泽纯正,衬得素雅又提气色。

“喏,这个配你正好。”

谢萦将簪子递过去,语气带着点不经意的炫耀。

“这可是本宫前两日从陛下私库里摸……呃,是陛下赏赐的,好看吧?”

谢淑宁连忙摆手,打着手势拒绝。

凝冬翻译道:“娘娘,我家娘娘说太贵重了,她不能收。”

“有什么不能收的?本宫给你的,你就拿着!”

谢萦不由分说,直接将簪子塞进谢淑宁手里,然后顺势拉起她的手腕。

“走,陪本宫用早膳去,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玉竹,传膳!”

谢淑宁推辞不过,只得被她拉着去了偏殿。

早膳摆上,虽不比晚膳隆重,却也精致可口。

谢萦显然是饿坏了,吃得比平时快些,谢淑宁则吃得很少,大多时间只是静静陪着,偶尔比划几个手势,由凝冬低声转述些无关紧要的话。

用完早膳,谢淑宁便起身告退。

谢萦知她现在性子喜静,也没多留,只叮嘱她常来坐坐。

送走谢淑宁,谢萦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榻上消食,忽然想起什么,问在一旁伺候的兰影。

“陛下此刻在哪儿呢?”

“回娘娘,高公公方才让人来传话,说陛下批了会儿折子,此刻应该正往咱们永安宫来呢。”

“来了?”

谢萦眼睛一亮,刚才那点慵懒瞬间一扫而空。她一下子从榻上跳下来,也顾不上穿鞋,赤着罗袜就往外走。

“等不及了,本宫去门口迎迎他!”

“娘娘!鞋!您的鞋!”

玉竹拿着鞋在后面追。

谢萦却不管,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穿过庭院,直奔永安宫正门而去。

她刚在宫门口站定,远远便瞧见那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在宫人簇拥下,正不疾不徐地沿着宫道走来。

日光正好,金辉洒满殿宇间的汉白玉石阶,也落在他肩头,勾勒出挺拔冷峻的轮廓。

赵瑾珏也看到了她。

只见她站在朱红宫门之下,一身宽松的常服还未换下,发髻似乎也因为方才的跑动松散了些许。

几缕青丝垂在颊边。她脸上带着明媚的、毫无掩饰的欣喜笑容,正用力地朝他挥着手。

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映得她肌肤如玉,眼眸亮得惊人,那笑容纯粹而生动,仿佛驱散了他周身惯有的沉郁与冰冷。

赵瑾珏大步走到宫门前,在谢萦带着灿烂笑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手揽住她的后背,轻松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呀!”

谢萦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

赵瑾珏低头,目光扫过她悬空的、只着罗袜的玉足,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责备,却又隐含一丝关切。

“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地上凉气重,也不怕受了寒。”

谢萦窝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稳健的心跳,方才那点因等待而生的急切化为了狡黠的甜意。

她皱了皱鼻子,俏皮地回应。

“臣妾这不是急着想见到陛下嘛,一听陛下要来,哪里还顾得上穿鞋?心早就飞出来了,脚自然也跟着跑啦!”

这大胆又带着撒娇意味的话,让赵瑾珏眼底那丝不悦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柔和。

他不再多言,抱着她,步履沉稳地穿过庭院,一路走向内殿。宫人们早已识趣地垂下头,屏息静气。

玉竹连忙提着鞋小跑着跟在后面。

被一路抱回内殿,放在柔软的榻上,谢萦脸上还带着些微红晕。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抬眸问道。

“陛下可用过早膳了?可要臣妾让小厨房再准备些?”

“用过了。”

赵瑾珏在她身侧坐下,很自然地握住她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仿佛这只是寻常夫妻间最自然的亲近。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闲话,殿内气氛温馨融洽。

忽然,赵瑾珏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提起。

“今日早朝时,朕瞧见一位老翰林,官服外侧挂了个香囊,样式不算精巧,颜色也有些旧了。”

谢萦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问。

“哦?哪位大人如此……别致?”

赵瑾珏唇角微扬。

“朕也好奇,下朝后便问了一句。那老翰林颇有些不好意思,说是他家夫人年轻时亲手缝制,虽不华美,他却戴了十几年,习惯了。”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趣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谢萦的反应。

谢萦何等机敏,立刻品出了这看似无意的话题下隐藏的意味。

她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促狭和了然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他,故意拉长了语调。

“原来如此——陛下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是看到臣子有夫人亲手做的香囊,心里……羡慕了?也想要一个?”

被她直接点破心思,赵瑾珏耳根竟微微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晕。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有些别扭地承认:。

“……朕只是觉得,那香囊虽简朴,却胜在心意。”

见他这副罕见的情态,谢萦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故意拿乔,歪着头,傲娇地哼了一声。

“陛下富有四海,什么精巧的玩意儿没有,竟会看上一个小小的香囊?再说了,臣妾手艺粗陋,万一缝得难看,陛下戴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朕不嫌。”

赵瑾珏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笃定。

谢萦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

“好吧好吧,既然陛下不嫌弃,那……臣妾就试试看?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臣妾整日待在这宫里,对着四方的天,也没什么新鲜灵感。若是陛下允臣妾出宫去玩一日,看看市井繁华,说不定……这灵感就来了,香囊也能缝得格外用心些呢?”

她晃着他的手臂,带着娇憨的央求。

“陛下,就让臣妾出去透透气嘛,就一日,好不好?”

赵瑾珏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期盼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如何不知她的小心思?想出宫是真,想要香囊或许只是个由头。但他并未戳穿,沉吟片刻,终是抵不过她那期盼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准了。朕会让高世忠安排妥当,多带些侍卫。”

“谢陛下!”

谢萦立刻笑逐颜开,如同偷腥成功的猫儿。

赵瑾珏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赵瑾珏目光掠过窗外天色,又想起那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折,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些许歉意道。

“朕前头还有一大堆奏折未曾批阅,今日怕是不得闲了。你好生歇着,等朕批完了再来陪你。”

谢萦心里巴不得他快走,自己好安排出宫前的事宜,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落,乖巧点头。

“国事要紧,臣妾晓得的。陛下快去吧,莫要太过劳累。”

赵瑾珏又叮嘱了她几句“仔细脚下,莫要再贪凉”之类的话,这才起身,带着内侍离开了永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