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23 10:16:06

那六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暮色里亮得瘆人。

林小山握刀的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他不得不把刀柄又攥紧了些。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耳朵里嗡嗡响,是血流加速的声音。

但他没退。

身后就是独木桥,退过去就是死路——桥面窄,腾挪不开,狼群只要追上去,他就只能跳涧。两三丈高,底下是乱石滩,摔不死也得残。

不能退。

头狼——那只左耳缺了一块的灰褐色老狼——往前迈了一步。它体型比其它狼大一圈,肩胛骨高高耸起,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老猎手的从容。它没急着扑,而是绕着林小山慢慢转圈,绿眼睛上下打量这个挡路的两脚兽。

林小山跟着它转,始终把正面对着狼。父亲教过:野兽怕人的眼睛,盯着它,别露怯。

另外五只狼散成半圆,堵住了往坡上逃的路。它们低声呜咽着,龇着牙,口水从嘴角滴下来,在落叶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被套索吊着的那只狼还在挣扎,钢丝已经勒进了皮肉,嚎叫声越来越弱。

头狼突然停住脚步,仰头——

“嗷呜————!”

又是一声长嚎。这声音和之前在山梁上听见的不同,更近,更凄厉,带着命令的意味。

五只狼同时伏低身子,后腿肌肉绷紧。

要扑了!

林小山脑子里的弦绷到了极限。前世父亲描述的片段疯狂闪过——狼群围攻,三只佯攻正面,两只从侧翼包抄……

几乎是本能,他猛地往右侧那块半人高的大石头退去。背抵住冰凉的石面,至少护住了后背。

几乎就在他靠上石头的同时,两只狼一左一右扑了上来!

左边的目标是他的咽喉,右边的直冲大腿。配合默契,快如闪电。

林小山来不及细想,猎刀往左一抡!

“噗嗤——”

刀锋划开了左边那只狼的前胸,温热的血喷溅出来,溅了他一脸。腥,咸,带着野兽特有的燥热。那狼哀嚎一声滚倒在地。

但右边的狼已经咬住了他的右腿!

剧痛!

棉裤被利齿穿透,牙齿嵌进肉里。林小山闷哼一声,左手握拳狠狠砸向狼的鼻梁——父亲说过,狼鼻子最脆弱。

“砰!”

拳头结结实实砸在湿漉漉的鼻头上。狼吃痛松口,但没退,反而更凶地往上扑,前爪搭上了他的肩膀!

腥臭的热气喷在脸上,林小山甚至能看清狼牙缝里塞着的碎肉。他左手死死抵住狼的下颌,右手猎刀反握,从下往上——

“噗!”

刀尖从狼的下颚刺入,穿透上颚,直抵颅腔。那狼浑身一僵,绿眼睛里的凶光瞬间涣散,软软地瘫下去。

电光石火间,两只狼毙命。

但代价是右腿钻心的疼,还有左臂被狼爪划开的一道血口子。

头狼低吼一声,剩下的三只狼往后退了半步,但包围圈没散。

林小山喘着粗气,背靠石头,刀横在身前。血顺着刀尖往下滴,啪嗒,啪嗒,砸在落叶上。右腿的伤口火烧火燎,他低头瞥了一眼——棉裤破了个大洞,里面皮肉翻开,血正汩汩往外冒。

得止血。

不然就算不被狼咬死,失血过多也得完蛋。

他左手飞快地从挎包里掏出那卷原本用来捆油布包的麻绳,顾不上干净不干净,用牙咬着,在伤口上方死死勒紧。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头狼一直在观察。

这老东西狡猾得很,它看出这个两脚兽受伤了,动作慢了。它不急着让剩下的狼送死,而是自己慢慢往前踱步。

一步,两步。

距离越来越近。

林小山死死盯着它。他记得这只狼——前世父亲描述过,围攻他的狼群里,有只左耳缺一块的头狼最凶,也最聪明。父亲摔下山涧后,就是它带头追下去撕咬。

仇人见面。

不,是仇狼见面。

林小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血腥味在嘴里化开。他忽然笑了,笑得嘶哑:“老伙计,咱们上辈子见过。”

头狼当然听不懂人话,但它似乎感觉到了这个两脚兽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狠劲。它停住脚步,绿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

但狼终究是狼。

它低吼一声,剩下的三只狼同时动了!这次不是扑,而是绕着林小山快速跑动,扬起落叶尘土,干扰视线。

而头狼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石头的另一侧。

林小山心头一凛——这畜生要偷袭!

他猛地转身,猎刀横扫!

“铛!”

刀锋撞上了狼爪!头狼的爪子竟然硬得像铁,碰撞溅出火星!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林小山虎口发麻,刀差点脱手。

头狼被逼退一步,但紧接着又扑上来!这次是正面,直取咽喉!

林小山矮身,刀往上撩!

头狼却在半空中诡异一扭,避开了刀锋,一口咬向他的左肩!

“嗤啦——”

军大衣被撕开个大口子,棉花飞溅。狼牙刮过肩胛骨,火辣辣的疼。林小山反手一刀,砍在头狼的脊背上!

“嗷——!”

头狼吃痛暴退,背上豁开一道半尺长的口子,深可见骨。但它凶性更盛,绿眼睛里血光闪烁,竟然不顾伤口,再次扑上!

剩下三只狼也趁机围攻上来!

林小山四面受敌。

右腿失血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视线开始模糊。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最多再撑半柱香时间,自己就得倒。

怎么办?

父亲还教过什么?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父亲带他下套子时说的话:“野兽怕火,怕响,怕没见过的玩意儿。”

火!

林小山猛地从挎包里掏出那包油纸裹着的东西,单手撕开,抓住里面的火柴盒。

“刺啦——”

第一根火柴划着了,但被狼扑来的风吹灭。

第二根,又灭。

头狼已经扑到面前,腥风扑面!

林小山一咬牙,把整盒火柴连同那几根蜡烛头一起扔了出去,同时猎刀全力劈砍!

“啪!”

刀锋砍在头狼的前腿上,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头狼惨嚎一声滚倒在地。

而那盒火柴在空中散开,几根落在地上的枯叶堆里——

“轰!”

枯叶被点燃了!虽然火苗不大,但在昏暗的暮色里格外刺眼。

狼群怕火是天性。三只围攻的狼明显一滞,往后退了几步。

头狼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断了一条前腿,踉踉跄跄。

机会!

林小山忍着剧痛,扑向最近的一只狼。那狼正盯着火苗发愣,被他狠狠一刀捅进肋下!

“呜……”狼软倒在地。

另外两只狼见状,竟然掉头就跑,钻进了松林深处。

只剩头狼还在地上挣扎,绿眼睛死死瞪着林小山,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林小山拄着刀,一瘸一拐走过去。

人和狼,隔着三步距离对视。

暮色四合,山风穿过独木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涧水哗啦啦地流,冲刷着石头,也冲刷着地上渐渐凝固的狼血。

林小山看着这只前世害了父亲一生的头狼。

它老了,毛色灰暗,身上有多处旧伤疤。缺了左耳的伤口早已愈合,留下个丑陋的肉疙瘩。但它眼神里的凶悍一点没减,即使断腿倒地,即使血流如注,依然龇着牙,准备拼死一搏。

“你也不容易。”林小山忽然说,“带着一大家子,在这山里找食儿。冬天要来了,没吃的,就得饿死。”

头狼当然听不懂。它只是低吼,前爪刨着地,想站起来。

林小山举起刀。

刀锋在最后的天光里泛着冷冽的光。

头狼仰起脖子,露出咽喉——那是野兽表示臣服,或者求个痛快的姿态。

林小山的刀停在空中。

他想起前世父亲最后的样子——躺在炕上,右腿空荡荡的裤管,眼睛望着房梁,一天比一天黯淡。父亲死前最后一句话是:“那天……要是小山在……就好了。”

不是责怪,是遗憾。

是父亲到死都觉得,如果儿子在,或许能帮把手,或许就不会……

刀,终究还是落下了。

干净利落,没让头狼多受罪。

狼头滚到一边,绿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庞大的身躯抽搐几下,不动了。

林小山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气。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右腿疼得麻木,左肩火辣辣,脸上、手上、身上全是血,分不清是狼的还是自己的。

他看着满地狼尸。

四只死在这儿,一只被套索吊着早已断气,两只跑了。

他赢了。

改了。

父亲不用再摔下山涧,不用断腿,不用郁郁而终。母亲不用一个人扛起这个家,不用早逝。妹妹不用恨他一辈子……

“哈……哈哈……”

林小山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混合着脸上的血,淌进嘴里,咸涩苦涩。

笑了几声,又变成压抑的哽咽。

他仰头看着灰蓝色的天空,星星一颗颗冒出来。山里的星星真亮啊,比城里亮多了。

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站起来。

得处理伤口,得收拾残局,得回家。

他先走到那只被套索吊着的狼跟前。狼已经死了,舌头耷拉出来,眼睛凸着。他解开套索,把狼尸拖到一边。

然后开始收拾战利品。

狼皮是好东西,硝好了能做褥子,暖和。狼肉虽然糙,但能吃。狼骨能入药,狼牙能做辟邪的挂饰——村里老人信这个。

但他一个人拖不动六只狼。

林小山想了想,只把头狼和另外两只体型较大的狼皮剥了。皮子血淋淋的,卷起来用麻绳捆好。狼肉割下最好的几块,用油纸包了塞进挎包。剩下的,就留给山里的其它野兽吧,冬天了,都不容易。

做完这些,天已经黑透了。

他捡了些枯枝,就着还没完全熄灭的火堆,重新生起一堆火。火光驱散了寒意,也驱散了黑暗中可能窥视的眼睛。

从挎包里拿出外婆给的煮鸡蛋,还剩两个。他慢慢剥开,一口一口吃掉。又拿出水壶——军绿色的铝壶,父亲用过多年的——灌了几口凉水。

体力恢复了些。

他检查伤口。右腿的咬伤最重,好在没伤到骨头。用火柴烧了烧刀尖,算是消毒,然后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左肩的爪伤浅些,也包上。

该走了。

林小山把三卷狼皮捆在自行车后座,猎刀别回腰间,推起车。

路过独木桥时,他停下脚步。

桥在夜色里像一道黑色的剪影,横跨在哗哗作响的深涧上。风吹过,桥身微微晃动。

前世父亲就是在这里坠下去的。

林小山推车走上桥面。

木头在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他走得很慢,很稳。走到桥中央时,他停下来,往下看了一眼。

黑黢黢的,只能听见水声。

“爸。”他轻声说,声音散在风里,“这次,我护住咱们家了。”

继续往前走。

下了桥,推车走上回家的路。山道在月光下泛着灰白,像一条蜿蜒的带子。林小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歪歪斜斜的,因为腿疼。

但他走得很踏实。

离家还有五六里地时,前方出现了晃动的光。

是火把。

还有隐约的喊声:“小山——!林小山——!”

是父亲的声音!

林小山心头一热,张口想应,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发不出大声。他只能加快脚步,推着车往前赶。

火把的光越来越近。

林建国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七八个村里的青壮年,都拿着家伙——猎叉、柴刀、锄头。母亲周桂兰也跟在后面,脚步踉跄。

“爸!妈!”林小山终于喊出声,声音嘶哑。

火把的光照过来,照亮了他满身的血,照亮了自行车后座上捆着的狼皮。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建国第一个冲过来,火把凑近一看,倒抽一口凉气:“你这……这是……”

“遇上狼了。”林小山尽量说得轻松,“没事,都解决了。”

周桂兰扑上来,手颤抖着摸他脸上的血:“儿啊!你这……你这伤……”

“皮外伤,不碍事。”林小山笑笑,“妈,你看,我打了狼,皮子能卖钱。”

林建国没说话,蹲下身检查他的腿伤。看到那个深深的咬痕时,这个沉默的汉子手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儿子:“几只?”

“六只。跑了俩,死了四只。”林小山顿了顿,“头狼是只左耳缺一块的老狼,我宰了。”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村里的老猎户赵叔走上前,举着火把仔细看那几卷狼皮。翻开头狼的皮子,看到左耳那个缺口时,老人一拍大腿:“是‘独耳魔王’!祸害咱这一带好几年了!小山,你……你一个人干的?”

林小山点点头。

赵叔上下打量他,眼神复杂:“好小子……有胆识,有本事。比你爸当年不差。”

林建国依旧没说话。他站起身,把火把递给旁人,然后蹲下身:“上来,爹背你。”

“爸,我能走……”

“上来。”语气不容置疑。

林小山只好趴到父亲背上。父亲的背很宽,很稳,带着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小时候父亲常这样背他,后来他长大了,父子俩就渐渐疏远了。

林建国背起儿子,对其他人说:“麻烦各位,帮忙推下车。”

众人应着,有人推车,有人扛狼皮,一行人举着火把往村里走。

火光在夜山里连成一条游动的龙。

周桂兰跟在旁边,一直抹眼泪,又忍不住问:“真没事?真只是皮外伤?要不要去公社卫生所……”

“妈,真没事。”林小山趴在父亲背上,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太累了。

紧绷了一天的弦松下来,困意和疼痛一起涌上来。父亲的背一颠一颠的,像小时候的摇篮。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赵叔在和父亲说话:“建国,你这儿子……了不得啊。独耳魔王多少老猎人都没弄住,他一个人……才十八岁。”

父亲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儿子,当然。”

语气里,有种林小山两辈子都没听过的骄傲。

他笑了,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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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预告:

狼皮硝好能换钱,村里炸开了锅!

供销社里遇熟人,山货竟然有人抢?

小山养伤想新招,河边冰窟有惊喜——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五章《狼皮换钱,供销社里遇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