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2-23 06:14:48

黑色的伞面在福利院门前停顿了片刻,伞下男人的目光穿过铁栅栏,落在那栋灰白色的三层建筑上。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的手很稳,稳得不像一个在雨中等了半小时的人。

门卫室的老头第三次探出头来:“先生,您到底找谁?”

“陆安安。”男人说,声音低沉而清晰,“七岁,大概这么高。”他抬起左手比划了一个高度,手腕处隐约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某种利爪留下的痕迹。

老头翻找着登记簿:“陆安安...有这个人。不过她情况特殊,需要院长批准才能见。”

“特殊情况?”

“这孩子...”老头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被送来的时候浑身是伤,精神也不太正常。听说之前被关在什么黑孤儿院,天天挨打,吃的都是...”

他没有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伞下的手微微收紧,伞柄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雨水突然变大了,敲打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鼓点。

“我要见她。”男人说,“现在。”

“得等院长——”

话没说完,老头愣住了。

男人已经收起了伞,雨水却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

更确切地说,雨水在接近他身体三寸的地方自动改变了方向,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外套,身形挺拔得像一柄出鞘的刀,面容刚毅,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叫陆渊。”他说,“是安安的父亲。”

院长办公室里的气氛比外面的雨天还要冷。

“陆先生,我必须提醒您,安安现在的情况非常不稳定。”张院长推了推眼镜,试图从办公桌后获得一些安全感。

对面这个男人明明只是安静地坐着,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她害怕成年男性,特别是...父亲这个身份的人。”

陆渊的目光落在桌面的一张照片上——那是福利院的集体照,角落里有一个瘦小的女孩,低着头,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

即使只是照片,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想要缩进地缝里的恐惧。

“她被绑架了多久?”陆渊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根据警方记录,至少两年。”张院长叹了口气,“那家所谓的‘爱心孤儿院’实际上是个虐待儿童的窝点。负责人已经被抓了,但孩子们受到的伤害...”

她停顿了一下,小心地选择着措辞,“安安是情况最严重的一个。她长期被关在地下室,食物...是狗粮混合馊饭。身上有多处陈旧性骨折,胃部严重受损,还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陆渊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保持着相同的间隔和力度,那是常年严酷训练留下的身体记忆。

“我要见她。”他重复道。

“她现在正在游戏室,但是陆先生——”

陆渊已经起身走向门口。张院长急忙跟上,她想说需要先让心理医生在场,想说需要做准备工作,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这个男人的背影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就像山岳移动,你只能让开道路。

游戏室布置得很温馨,彩色的墙壁上画着卡通动物,角落里堆着毛绒玩具。

三个孩子正在拼积木,一个女孩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雨。

那就是安安。

陆渊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秒。只有一秒。

然后他走了进去,在离安安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矮凳上的女孩齐平。

“安安。”他轻声说。

女孩没有反应,依旧望着窗外。

她太瘦了,病号服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手腕细得像轻轻一折就会断。

头发被剪得很短,可能是之前有寄生虫或者伤口。

左侧脸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从耳际延伸到下巴。

陆渊记得,五年前他离开时,安安才两岁,脸蛋圆嘟嘟的,总是伸出小手要他抱,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抱抱”。

那时她的脸上没有疤痕,只有笑起来时两个深深的酒窝。

“安安,我是爸爸。”他又说,声音更轻了。

女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非常轻微,但陆渊注意到了——五年的生死搏杀,无数次在绝境中求生,让他的观察力敏锐到能够察觉最细微的肌肉变化。

她慢慢转过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大而空洞,像是被人掏空了所有光亮,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警惕。

她的视线在陆渊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迅速移开,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揪扯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安安不怕。”陆渊保持着蹲姿,没有靠近,“爸爸回来了。”

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开始左右张望,像是在寻找逃跑的路线,身体微微后仰,那是随时准备起身逃跑的姿态。

“陆先生,请先出来。”张院长在门口小声说,“这样会吓到她的。”

陆渊没有动。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儿脸上,试图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他记得安安小时候,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总是好奇地打量着世界。

“你...”女孩突然开口,声音细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走。”

“安安...”

“你走!”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走开!走开!”

她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向后退去,后背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紧缩,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安安,冷静下来,我是爸爸——”

“你不是!”她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爸爸死了!他们都说了!爸爸不要我了!爸爸死了!”

陆渊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保持着蹲姿,双手缓缓张开,掌心向上——那是战场上表示没有武器、没有敌意的姿态。

他一生面对过无数凶残的敌人,从嗜血的雇佣兵到非人的变异生物,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无助。

“我没有死,安安。”他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我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我现在回来了,永远不会再离开。”

女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开始用后脑勺撞击墙壁,一下,两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咚咚声。

“安安,不要伤害自己!”张院长冲了进来,试图抱住女孩,但被陆渊抬手制止了。

他依然蹲在原地,目光不曾从女儿身上移开:“安安,看着我。”

他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不是命令,不是请求,而是一种深沉的回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

女孩撞击墙壁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对上了陆渊的视线。

那一瞬间,陆渊看到了——空洞的深处,翻涌着痛苦、恐惧,还有...恨意。

“你为什么不回来?”她问,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他们打我,把我关在黑屋子里,说爸爸是坏人,说爸爸不要我了。我每天都喊爸爸,你为什么不来?”

游戏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遥远,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

另外三个孩子已经被护工悄悄带了出去,现在房间里只剩下陆渊、安安和张院长。

陆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五年前,当那扇“门”在北极冰盖下意外打开,当异世界的怪物涌向地球,当最高指挥部将“龙首”的徽章交到他手中时,他别无选择。

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承受“战神基因”改造的人,是唯一有可能关闭通道、阻止入侵的人。

但他如何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解释维度战争?如何解释他不得不隐姓埋名,切断一切联系,因为任何与他有关的人都可能成为异界生物的目标?

如何解释他在另一个世界的五年,每一天都在生死线上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成为最后一次?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他终于说,声音嘶哑,“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安安。每一天。”

女孩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向门口。

“出去。”她说。

“安安——”

“出去!”她尖叫起来,声音撕裂了空气,“我恨你!我恨你!你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扑向旁边的玩具架,抓起一个塑料积木朝陆渊扔去。

积木砸在他的额角,弹开后落在地上。他没有躲,甚至没有眨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

更多的玩具飞了过来——毛绒兔子、塑料汽车、图画书。

陆渊一动不动,任由这些东西砸在身上。

一个金属小车砸中了他的眉骨,皮肤裂开,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安安,停下!”张院长试图抓住女孩的手,但安安像一头受伤的小兽,疯狂地挣扎着,踢打着。

陆渊缓缓站起身。

鲜血流进他的眼睛,染红了一半视野。在红色滤镜中,女儿扭曲的面容变得更加破碎。

“好,我走。”他说,“但明天我还会来。”

“不要来!永远不要来!”安安嘶吼着,眼泪终于从她空洞的眼睛里涌出,混合着鼻涕和口水,“我讨厌你!我恨你!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死掉!”

陆渊转身离开游戏室。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千斤铁链。身后的尖叫声逐渐模糊,被雨声吞没。

走廊尽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匆匆走来,是福利院的驻院心理医生林医生。

她看了一眼陆渊脸上的血迹,又听到游戏室里传来的动静,立刻明白了情况。

“陆先生,您不能这样突然出现。”林医生严肃地说,“安安的情况非常特殊,她需要循序渐进的治疗。您现在这样只会加重她的创伤。”

陆渊用手背擦去脸上的血,伤口已经停止流血,只留下一道浅红色的痕迹——战神基因赋予他的不仅是战斗力,还有惊人的恢复能力。

“我需要知道全部情况。”他说,“所有细节。”

林医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去我办公室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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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医生的办公室比院长室更加柔和,米色的墙壁,舒适的沙发,角落里甚至有一个小型喷泉,流水声轻柔舒缓。

但陆渊坐在那里,依然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这是安安的医疗记录。”林医生递过一个文件夹,“还有警方调查报告的复印件。我必须提醒您,内容...很令人不适。”

陆渊翻开文件夹。

第一页是安安刚被解救时的照片。女孩蜷缩在担架上,浑身污垢,肋骨根根分明,手臂和腿上布满新旧不一的伤痕。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没有任何焦点。

陆渊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被关押的地方以前是一家私立孤儿院,实际上是个犯罪窝点。”林医生开始讲述,声音平静而专业,但握着的笔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负责人刘某以收养孤儿为名,实际上利用这些孩子乞讨、盗窃,甚至...进行非法器官交易的配型检查。”

纸张在陆渊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控制着手上的力量,避免将文件捏碎。

“安安因为年纪小,身体弱,一开始被安排上街乞讨。但她太害怕了,总是哭,影响‘业绩’。”林医生停顿了一下,“所以刘某把她关进了地下室。那个地下室...原本是用来存放杂物的,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通风口。高度不到一米五,成年人无法站直。”

陆渊继续翻页,看到了地下室的照片。水泥地面上铺着发霉的草垫,墙角有一个破碗,里面是已经干涸的糊状物。

墙上有些痕迹,一开始以为是污渍,放大后才看清是手指抓挠留下的血痕。

“她被关在里面多久?”陆渊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根据其他孩子的证词,至少十八个月。”林医生说,“每天只有一顿饭,通常是狗粮混合剩饭剩菜。每周会被带出来一次洗澡,但更多时候是...惩罚。”

“惩罚?”

林医生深吸一口气:“刘某信奉‘棍棒教育’,孩子们稍有不如意就会挨打。安安因为一直不说话,不配合,受到的惩罚尤其多。记录显示,她有两根肋骨陈旧性骨折,左臂桡骨骨折后自然愈合但错位,还有...颅骨有轻微骨裂。”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喷泉的水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陆渊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为什么没人发现?”他问,“那时候,她的母亲呢?”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也是陆渊最不敢面对的问题。

五年前,他不仅离开了女儿,也离开了妻子许彤。

他留下了所有的积蓄和一封信,信上只说自己有必须完成的任务,可能一去不回,让许彤改嫁,重新开始生活。

但他没想到,许彤没有改嫁。她一直在等他。

“那年,许女士在您离开后第三年出了车祸。”林医生轻声说,“当时安安四岁,被暂时寄放在那家所谓的孤儿院。许女士重伤昏迷,医院联系不上其他亲属,所以...安安就一直被留在那里。等许女士三个月后醒来,安安已经不见了。刘某告诉警方,孩子被亲戚接走了,而许女士因为脑部受伤,记忆受损,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陆渊闭上眼睛。

黑暗中,他看见许彤的脸——不是最后见面时那张担忧的脸,而是更早的时候,他们刚结婚,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说:“陆渊,我们要个孩子吧,女儿,像你一样坚强。”

“许女士恢复后一直在寻找安安,但刘某的犯罪网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林医生继续说,“直到半年前,一个侥幸逃脱的孩子报警,警方才突击了那个地方,解救了包括安安在内的七个孩子。但是那时...”

“那时安安已经受了两年多的折磨。”陆渊接完了她的话。

林医生点头:“许女士现在还在康复中心,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照顾安安。所以安安被送到了这里。我们已经治疗了六个月,但她...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她不说话,不与人互动,每天就是坐在窗前发呆。晚上经常做噩梦,尖叫惊醒。”

陆渊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文件上。在最后一页,有一张近期拍摄的照片。

安安坐在游戏室的窗边,侧脸对着镜头,阳光照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然空洞。

“她刚才说话了。”陆渊说,“对我说了很多。”

林医生惊讶地抬起头:“真的?她说了什么?”

“她说恨我,让我走,永远不要回来。”

短暂的沉默后,林医生缓缓说:“这...实际上是一个突破。六个月来,她从未对任何人表达过如此强烈的情感。愤怒,恨意,这比麻木和逃避要好。这意味着她开始面对创伤了。”

“但她的恨是针对我的。”

“是的。”林医生直视陆渊的眼睛,“陆先生,我必须坦白告诉您——在安安的认知中,您的离开是一切痛苦的起点。在她的世界里,如果您没有消失,妈妈就不会出车祸,她就不会被送进那个地方,就不会经历那些折磨。所以,她对您的恨意,可能比您想象的还要深。”

陆渊站起身,走到窗边。

雨水顺着玻璃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五年里,他面对过无数敌人,有些庞大如山,有些诡异如影,有些凶残如恶魔。他从未退缩,从未犹豫,因为他知道自己背负着整个人类的命运。

但现在,他面对的敌人是自己的女儿对她的恨。

这比任何异界怪物都要可怕,因为他无法战斗,无法用力量解决,甚至无法解释真相。

“我该怎么做?”他问,背对着林医生。

“您需要耐心,需要时间,需要专业的指导。”林医生走到他身边,“我可以为您制定一个接触计划,循序渐进。但最重要的是,您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安安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您。即使她最终康复,那些伤害已经造成,她对您的恨意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消除。”

陆渊沉默了很久。雨水在玻璃上画出曲折的痕迹,像是泪水流过的路径。

“明天我还会来。”他说,“无论她怎么对我。”

“陆先生...”

“林医生,你知道为什么我能从那个世界活着回来吗?”陆渊转过身,眼神深处燃烧着某种不可动摇的东西,“不是因为我很强,而是因为我有一个必须回来的理由。现在这个理由就在那里,恨我也好,赶我也好,我不会再离开。”

林医生看着这个男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被称为“龙首”。

那不是因为他的力量,而是因为他的意志——一旦锁定目标,就永远不会放弃,永远不会退缩,即使面对的是最深的仇恨和最痛的伤害。

“好吧。”她最终说,“我会帮您制定计划。但请记住,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很痛苦。”

“我已经习惯了痛苦。”陆渊说,目光投向游戏室的方向,“但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一个人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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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福利院时,雨已经小了一些。

陆渊没有打伞,任由细雨打湿头发和肩膀。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见他出来,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快步走来,为他撑起伞。

“龙首,您受伤了?”男人注意到陆渊眉骨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还留着浅浅的红印。

“没事。”陆渊坐进车里,“有烟吗,青龙?”

被称为青龙的男人从储物盒里拿出一包烟,为他点上。

陆渊深吸一口,烟雾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他已经五年没抽烟了——在那个世界,任何可能影响反应速度的习惯都被戒除了。

“总部来消息了。”青龙启动车子,缓缓驶入车流,“‘门’又出现波动,可能需要您回去一趟。”

“告诉他们,我退役了。”陆渊说,目光始终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但是龙首,如果没有您...”

“没有我,地球照样转。”陆渊打断他,“他们找到了新的适配者,不是吗?那个叫赵锋的年轻人。”

青龙沉默了。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着。

“所以您真的决定了?”青龙最终问,“为了那个孩子,放弃一切?”

“那不是‘那个孩子’。”陆渊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那是我的女儿。我已经为她放弃了五年,现在该为她回来了。”

“但她的情况...林医生刚才联系了我们,说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甚至可能...”

“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陆渊接过话头,“我知道。但我欠她的不止是道歉,青龙。我欠她五年父亲,欠她五年的保护,欠她一个正常的童年。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偿的。”

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前进。车厢内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和引擎的低鸣。

“那夫人那边呢?”青龙小心地问,“要去看看她吗?”

陆渊的手指微微一颤,烟灰掉落在裤子上。他缓缓按灭烟头,闭上眼睛。

“今天不了。”他说,“给我一点时间。”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普通公寓楼前。这是军方为陆渊安排的临时住所,简朴但安全。青龙为他打开车门,递过一个文件袋。

“这是您要的所有资料——那家黑孤儿院的详细调查报告,涉案人员的背景,还有...许女士这些年的医疗记录和生活情况。”

陆渊接过文件袋,手指收紧,牛皮纸表面出现细微的褶皱。

“还有一件事。”青龙犹豫了一下,“我们在调查时发现,那家孤儿院的背后...可能不简单。刘某的资金来源很可疑,有些账户与境外组织有关联。警方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儿童虐待案,但我们怀疑,这可能涉及到更复杂的东西。”

陆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说清楚。”

“我们还在调查,但初步分析显示,那些孩子可能不只是被用来乞讨和盗窃。”青龙压低声音,“有些医疗记录显示,他们被进行了非常规的体检,抽血量远超正常范围。而且被解救的孩子中,有三个在三个月内相继病逝,死因...不明。”

雨又下大了,敲打在车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

陆渊站在雨中,文件袋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查下去。”他说,声音冰冷,“动用一切资源,我要知道所有真相。如果这不是简单的犯罪案件,如果背后有别的阴谋...”

他没有说完,但青龙明白那个未尽之意。

曾经,龙首的怒火焚烧过入侵地球的异界军团,让那些怪物记住了一个名字的恐怖。

而现在,如果人类的恶魔伤害了他的女儿,那怒火将会以另一种方式燃烧。

“是,龙首。”青龙立正敬礼,尽管陆渊已经退役,但在他心中,这个男人永远是那个带领他们从绝望中杀出血路的领袖。

陆渊转身走向公寓楼,步伐坚定。

雨夜中,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如枪,但仔细看,那挺直的脊梁上,似乎压上了无形的重负。

电梯上行,镜面墙壁映出他的脸。那道眉骨上的红痕已经几乎看不见,战神基因的恢复能力一如既往。

但有些伤痕,不是基因能够修复的。

他在心中默念着女儿的名字:安安,陆安安。

五年前,当他被迫离开时,她在睡梦中,不知道爸爸正在看着她的小脸,做出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他亲吻她的额头,轻声说:“爸爸要去打怪兽了,等打完了就回来。”

他以为最多一年。

他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继续教她走路,教她说话,送她上幼儿园。

他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五年。五年里,她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然后学会了沉默;经历了爱,经历了失去,然后经历了地狱。

电梯门打开,陆渊走进空荡荡的公寓。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

远处的某个方向,福利院的灯光隐约可见,他的女儿就在那里,恨着他,害怕着他,却不知道父亲已经回来,并且永远不会再离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照片——两岁的安安骑在他的肩膀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许彤站在旁边,假装生气地说“快下来,危险”,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是五年前,他离开前一周拍的最后一张全家福。

陆渊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女儿的脸,然后翻到背面。那里有许彤娟秀的字迹:

“给最爱的丈夫和爸爸:无论你去哪里,我们都等你回家。——永远爱你的彤和安安”

雨水在玻璃上流淌,模糊了窗外的灯光,也模糊了男人的眼睛。

“我回家了,安安。”他对着雨夜轻声说,“但好像...回来得太晚了。”

远处,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短暂地照亮了整个城市。雷声随后而至,沉闷而绵长,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

新的战斗已经开始。这一次,敌人不是来自异界的怪物,而是来自过去的阴影,来自女儿心中的创伤,来自一个父亲迟到的忏悔。

龙首已经归来,但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无法用力量解决的战争。

而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