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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子回来得很快。
连闯了三个红灯,外卖箱子都掉在了半路上。
他冲进家门的时候,鞋跑掉了一只。
“怎么回事!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小敏,扑到床边。
伸手去摸我的脖子,又去翻我的眼皮。
动作慌乱无章,像个没头苍蝇。
“妈!妈你醒醒!”
“我是强子啊!你别吓唬我!”
他用力拍打着我的脸,啪啪作响。
我飘在旁边看着心疼,儿啊,别打了,脸都打肿了。
确认我已经彻底没了气息后,强子瘫软在地上。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像是一条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慌过去后。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悲伤么?是的。
毕竟我是生他养他的娘。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轻松。
那根勒在他脖子上五年的绳子,终于断了。
他不用再担心半夜接到医院的电话。
不用再面对高昂的医药费账单。
不用再看着妻子冷漠的脸和离婚协议书。
他看着我的尸体,眼泪流了下来,嘴角却不自觉地抽动。
那是一种想哭又想笑的扭曲表情。
“走了……真走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小敏,打120吧,走个程序。”
强子撑着床沿站起来,腿还在打哆嗦。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个空的安眠药瓶子。
那是他为了自己失眠买的,藏在抽屉最深处。
怎么会在这儿?
强子瞳孔一震,猛地抓起瓶子。
空的。
一百片,全空了。
“这是我的药……”
他颤抖着声音,看向小敏。
“妈……妈是自杀的?”
小敏也愣住了,她停止了哭泣,爬过来看那个瓶子。
“怎么可能?妈糊涂成那样,连饭都不会吃……”
“她怎么知道这是药?她怎么知道这能死人?”
两人面面相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如果我是清醒着自杀的。
那这五年来,我到底是在装疯,还是真的病了?
如果是清醒的,那我听到了多少他们抱怨的话?
我看到了多少他们嫌弃的眼神?
“找!快找找!”
强子像是疯了一样,开始翻箱倒柜。
他把我的枕头扔在地上,掀开床垫。
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拽出来,扔得满地都是。
他在找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在找我留下的只言片语。
也许是在找一个能减轻他罪恶感的理由。
“哥!这是什么!”
小敏在床垫的最深处,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那是一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
小时候,我总是把好吃的锁在这里面,防着他们偷吃。
后来,这里面装满了我的宝贝。
小敏颤抖着手,费力地扣开盖子。
里面没有金银首饰,也没有房产地契。
只有一本小学生用的作业本,和一张皱巴巴的存折。
作业本的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明白账。
强子一把抢过作业本,翻开第一页。
字迹潦草,像是蚯蚓爬,有的地方还沾着油渍。
那是我的手抖得厉害,握不住笔。
“2023年6月1日:今天清醒了十分钟。看见强子躲在厕所哭,他在借钱给我交住院费。儿啊,妈不想治了,妈想死,可手没劲,连窗户都爬不上去。”
强子读着读着,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了我的心口上。
“2023年9月10日:我又犯病了,打了小敏一巴掌。”
“清醒后看着她脸上的指印,我想把手剁了,我不配当妈,我是个讨债鬼,我要攒药,我要干干净净地走。”
“2024年2月14日:安眠药终于攒够了。”
“医生说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趁着今天还记得你们的名字,我得走了,这存折里有五万块,是我每次装疯卖傻不吃药偷偷抠下来的,给强子还债,给小敏买件新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