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北京。
北航的银杏大道上，落叶刚刚泛起第一抹金黄。林薇拖着行李箱，站在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的报到摊位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录取通知书上凹凸的烫金字体。
真的来了。
重生一年零五个月，她真的站在了这里。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戴眼镜的学长热情地迎上来。
“谢谢，我自己可以。”林薇微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天空——一架飞机正划过湛蓝的天幕，留下细细的白线。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看似平静，内里却有无数的轨迹在延伸。一条通向实验室和图书馆，另一条……通向某个在云端的人。
宿舍是四人间，干净简洁。林薇选了靠窗的下铺，抬头就能看见天空。她刚铺好床，手机就震动了。
是顾征。
“到了吗？”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林薇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她拍了张窗外的照片发过去——正好有一架飞机飞过。
“到了。能看到飞机，离你近了一点。”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我在浦东，刚落地。今天飞北京-上海往返。”
也就是说，他今天飞过她头顶的天空。这个认知让林薇心里泛起细密的涟漪。
“累吗？”她问。
“还好。晚上八点还有一班回北京。你要不要……”
消息在这里停住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长时间。
林薇握着手机，心跳莫名加速。
最终发来的是：
“好好休息，大学生活刚开始。”
有点失望，但又觉得理所当然。顾征就是这样的人，克制，理性，不会说越界的话。
她回复了一个“好”字，放下手机开始收拾行李。书本、笔记本、那本已经翻得卷边的《飞行原理》……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盒，里面装着一些重要的东西：体验营的金牌、秦霄机长的推荐信复印件、顾征给她的那份气象资料的打印稿。
以及一张照片——是她偷偷从航空杂志上剪下来的，顾征站在模拟机前的侧影。照片已经有些磨损，但她一直带着。
“你是林薇吧？”上铺的室友探出头，是个圆脸的可爱女生，“我在新生群里看过你的名字！你是我们省理科前五十哎！怎么会来我们专业？”
“喜欢航空。”林薇简单回答。
“太酷了！”室友爬下床，“我叫陈晓晓，本地人。以后一起上课呀！”
大学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课程比高中密集得多，《空气动力学》《飞行器结构》《航空发动机原理》……每一门都深奥艰涩。但对林薇来说，这些知识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她前世自学过，现在终于能系统学习。
开学第一周，她在《空气动力学》课上纠正了教授一个关于翼型设计的过时观点，用的是最新期刊论文的数据。老教授推了推眼镜，非但没生气，反而眼睛发亮：“这位同学，你课后留一下。”
那天下课后，林薇被带进了教授的实验室。
“你在哪里看到这篇论文的？”张教授指着她引用的那篇《基于CFD的超临界翼型优化研究》，“这是NASA刚发布的内部报告，还没公开。”
林薇心里一紧——她忘了，这篇论文在2018年确实还未公开。她是在前世工作时读到的。
“我……在航空论坛上看到有人讨论。”她编了个理由，“可能是内部人员泄露的。”
张教授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管来源如何，你的思路很前沿。有没有兴趣进我的课题组？我们在做下一代民用客机的气动设计。”
这是巨大的机会。大一生进教授课题组，在北航极其罕见。
林薇毫不犹豫：“我愿意。”
那天晚上，她给顾征发消息：
“今天进了张教授的课题组，做气动设计。”
顾征很快回复：
“张启明教授？他是国内顶尖的气动专家。恭喜。”
“但压力很大，组里都是博士和硕士，只有我一个本科生。”
“你从来都不只是‘本科生’。”
这句话让林薇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窗外的夜色渐深，她走到阳台，看向东南方向——上海的方向。
手机又震了：
“我今晚最后一班，MU5112，23:15落地北京。如果你还没睡……机场T2到达层7号门，有个观景台，能看到跑道。”
没有明说，但邀请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看钟——21:47。从北航到首都机场，地铁要一个多小时。
来得及。
她抓起外套：“晓晓，我出去一下，可能晚点回来。”
“这么晚去哪啊？”
“……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机场到达层，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林薇站在7号门外的观景台，夜风吹起她的长发。这里是机场为数不多可以近距离看到跑道的地方，透过玻璃幕墙，能看见飞机在夜色中起降，像巨大的萤火虫。
23:05，广播响起：“由上海浦东飞来的MU5112航班已经落地……”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栏杆。
旅客开始涌出，熙熙攘攘。林薇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身影——深蓝色制服，拉着飞行箱，身姿挺拔。
然后她看到了他。
顾征走在机组队伍中，正低头看手机。他好像发了条消息，然后林薇的手机就震了：
“我到了。你在哪？”
林薇没有回复，而是举起手，轻轻挥了挥。
顾征抬起头。
隔着玻璃幕墙，隔着川流的人群，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时间在那一刻变得缓慢。周围嘈杂的人声、广播声、行李箱轮子滚动声都退成了背景。顾征的眼神从惊讶，到确认，再到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柔软。
他对同事说了句什么，然后拖着飞行箱朝她走来。
玻璃门自动打开，他走出来，站在她面前。
一个月不见，他好像瘦了一点，眼下有淡淡的疲惫，但眼睛依然明亮。制服笔挺，肩上的四道杠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他已经正式升为机长了。
“你怎么来了？”顾征问，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惊讶，还有一丝……温柔？
“来看飞机。”林薇说，然后补充，“也来看开飞机的人。”
顾征笑了。不是那种礼貌的微笑，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展开。
“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他说，“然后……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麻烦，我坐地铁——”
“凌晨了，不安全。”顾征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等我十分钟。”
他转身走向机组通道，步伐很快。林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十分钟后，顾征换了便服出来——简单的灰色毛衣和黑色长裤，少了制服的威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飞行箱换成了双肩包，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如果不是那过于挺拔的站姿和锐利的眼神。
“走吧。”他很自然地接过林薇的背包，“我车停在P3。”
顾征的车是一辆黑色的SUV，低调实用。车里很干净，有淡淡的柠檬清新剂味道，还有一丝……属于他的气息，干净清冽。
“吃晚饭了吗？”他发动车子，问。
“吃过了。”
“真的？”
“……其实没怎么吃，下午一直在实验室。”
顾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车子驶出停车场后，拐进了一条小路，停在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店前。
“这家粥店开到凌晨两点。”他下车，“喝点热粥再回去。”
店面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老板似乎认识顾征，熟稔地打招呼：“顾机长，今天这么晚？老样子？”
“两份皮蛋瘦肉粥，再加一笼小笼包。”顾征说，然后看向林薇，“还要什么？”
“够了。”
等粥的时候，两人相对而坐。暖黄的灯光下，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大学生活怎么样？”顾征问，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茶杯。
“很充实。课很多，但都是我想学的。”林薇说，“张教授的课题组已经给我分配了任务——分析C919和A320的翼型数据对比。”
“很重的任务。”
“但我喜欢。”林薇眼睛发亮，“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每天都能离天空更近一点。”
顾征看着她发光的眼睛，眼神柔软：“你提到天空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谁？”
“我父亲。”顾征说，“他退休前最后一次飞行，落地后摸着驾驶舱的操纵杆说，‘这辈子上天的时间，比在地上多’。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懂了——天空是会让人上瘾的。”
粥上来了，热气腾腾。顾征很自然地给林薇盛了一碗：“小心烫。”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薇心里一颤。她低头喝粥，热气氤氲了眼睛。
“你呢？”她问，“最近飞得累吗？”
“还好。刚升机长，要多飞一些航线熟悉。”顾征顿了顿，“不过……有时候在巡航高度，会想起你。”
勺子停在半空。
林薇抬起头，看见顾征的表情很平静，但耳朵有点红。
“想起我什么？”
“想起你说，天空最自由，但也最讲规矩。”顾征看着她，“也想起你在模拟机里，专注操作的样子。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和你一起飞……”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林薇的心跳得厉害。她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他：“顾征，我考北航，学飞行器设计，进课题组……所有这些，不只是为了梦想。”
“那是为了什么？”
“也是为了能和你站在同样的高度。”她说，声音很轻但坚定，“我不想只是在地面仰望你。我想有一天，能和你一起讨论飞行数据，能理解你工作的意义，能……成为你的同行者，而不是被保护的人。”
顾征怔住了。
许久，他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有欣慰，有感动，还有一种深深的认同。
“林薇，”他说，“你已经在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最温暖的拥抱，包裹住林薇的心。
吃完粥，顾征送她回北航。车停在宿舍楼下时，已经凌晨一点半。
“到了。”顾征说，但没有立刻解锁车门。
车内很安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顾征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谢谢你今天来。”他说，“也谢谢你说那些话。”
“该说谢谢的是我。”林薇低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谢谢你看得起我。”
顾征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一个很自然，但又极其亲密的动作。
“不要说谢谢。”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你值得一切。”
林薇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情感在涌动。
“林薇，”顾征的手指停留在她脸颊旁，没有碰触，只是很近，“我可以……”
可以什么？他没有说完。
但林薇懂了。
她闭上眼，轻轻点头。
一个吻，很轻很轻地落在她的额头。像羽毛，像晨曦，像万米高空最柔软的云。
“好好休息。”顾征的声音有点哑，“周末如果你有空……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秘密。”他笑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薇下车，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他的车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上被他吻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度，还有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
手机震动，是他发来的：
“到了宿舍告诉我。”
林薇回复：
“到了。你开车小心。”
“嗯。晚安，林薇。”
“晚安，顾征。”
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没有加“机长”。发送的时候，她的手指在发抖。
那边很快回复：
“再叫一次。”
林薇笑了，回复：
“顾征。顾征。顾征。”
连发三条。
那边发来一个揉她头发的表情包——是她从未想过顾征会用的那种可爱表情包。
林薇抱着手机，在宿舍楼下站了很久很久。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但她心里暖得像有阳光。
回到宿舍，陈晓晓已经睡了。林薇轻手轻脚洗漱，躺上床。
她打开那个铁盒，拿出那张顾征的照片，在背面写了一行小字：
“2018年9月7日，凌晨，他吻了我的额头。这是我两辈子，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然后她将照片贴在床头，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窗外，又有飞机飞过。夜航的飞机，灯光一闪一闪，像天空的心跳。
林薇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今晚的画面——他隔着玻璃幕墙看她的眼神，他在粥店给她盛粥的动作，他在车里温柔的声音，还有那个落在额头的、轻如羽翼的吻。
这一世，她真的抓住了光。
不只是改变命运的光，更是温暖生命的光。
她知道前路还长，知道还有前世的阴影要面对，知道那个关于空难的秘密还没有解开。
但此刻，她只想沉浸在这份真实可触的幸福里。
因为这是她用两辈子，才终于触碰到的温度。
入睡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
顾征又发来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从驾驶舱拍的夜空，繁星满天，下方是城市的灯火。
配文：
“今晚的星星，很像你眼睛里的光。”
林薇将手机贴在胸口，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但这是幸福的眼泪。
是重生以来，第一次纯粹因为幸福而流的眼泪。
窗外，夜色温柔。
云端之上，有人在想她。
而她，终于不用再仰望。
因为她知道，他也在朝她走来。
一步一步，稳稳地，从云端到人间。
只为与她相逢。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