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3 05:39:20

午后的阳光,透过“听雨轩”后院竹叶的缝隙,在西厢房的窗棂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温凉没在调息,也没在思索那些烦人的阴谋追杀。他正斜倚在窗边的竹榻上,手里拿着本从前面书铺“借”来的坊间话本《风流剑客俏狐仙》,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嗤笑一声:“这写的什么玩意儿,狐仙勾引书生还用下药?啧,道行太浅。”

他脸色依旧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已恢复了大半。胸前伤口敷了自家特制的金疮药,包扎得妥妥帖帖,只要不再剧烈动手,已无大碍。最要紧的是心态——经过悬崖边那番“极限操作”后,他忽然觉得,跟内卫司那帮人玩“你追我逃”实在有点掉份儿。

得换个玩法。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叩”声,三长两短。

温凉眼皮都没抬:“门没栓,自己进来吧。轻点,别吵着我晒太阳。”

房门被无声推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头上扣着顶破草帽的精悍汉子闪身而入,正是雷震山。他反手关好门,摘下草帽,露出那张虬髯环抱的脸,看着斜倚榻上、悠闲翻书的温凉,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和……一丝憋屈。

“温大夫!”雷震山压低声音,又急又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看这玩意儿?外面都翻天了!”

“翻天?”温凉终于放下话本,坐起身,顺手从旁边小几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又示意雷震山,“自己倒。天不是还好好地在上头挂着么?说说,怎么个翻法?”

雷震山哪有心思喝茶,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苏府被围了!明里暗里至少三四十号人,有官差,有便衣,还有几个气息深不可测的,肯定是内卫司的高手!苏公子被困在府里,我几次想暗中进去,都被拦回来了,对方布防很严密,硬闯只会打草惊蛇。”

温凉点点头,毫不意外:“赵瑾丢了令牌又折了人手,恼羞成怒,把气撒在苏清绝身上,正常。苏公子情况如何?”

“不太好。”雷震山脸色沉重,“我买通了苏府一个负责采买的老仆,他说公子这几日咳血更频繁了,精神也差,大部分时间都卧床。府里大夫换了几茬,开的药都不见效。福伯……慕容福叛逃后,公子身边连个得力信得过的人都没了。”

温凉摩挲着茶杯边缘,沉吟道:“林婉儿呢?我让她来苏府暂住。”

“林姑娘在,也多亏她在,日夜照料苏公子,用您留下的方子勉强稳住病情。但她一个姑娘家,武功平平,面对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也是束手无策。”雷震山叹道,“现在苏府就像个漂亮的笼子,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比如您,也进不去。”

“进不去?”温凉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雷总镖头,你威远镖局在云停城经营这么多年,就没几条……别人不知道的‘路’?”

雷震山一愣,随即苦笑:“有是有。苏府建得早,地下有废弃的旧排水沟渠通往外河,但入口在府外三里处的芦苇荡里,出口在苏府后花园的假山底下。我知道位置,以前走过一次。可……”他犹豫了一下,“那条路太窄,只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又脏又臭,还有塌方风险。温大夫您这伤……”

“无妨。”温凉摆摆手,“比这更脏更臭的地方我也钻过。关键是,这条路,内卫司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雷震山肯定道,“那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苏府自己怕是都没几个人记得。我也是早年帮苏老爷押一趟暗镖时,偶然得知的。”

“好!”温凉眼睛微亮,“那就走这条路。不过,不是现在。”

“啊?那什么时候?”

温凉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摇曳的竹影,慢悠悠道:“天黑之后,子时之前。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给赵瑾大人找点事做,别让他老盯着苏府。”

雷震山凑过来:“怎么做?”

温凉从怀中(实则是储物空间)摸出两样东西:一张叠好的、画着简易地图的纸,和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铜钱——正是那枚沈家特制铜钱的仿制品。

“雷总镖头,你手下可有靠得住、腿脚利索、嘴巴严实的兄弟?最好生面孔,不太起眼的。”

“有!有两个刚从邻郡过来投奔我的远房侄子,机灵,会点粗浅功夫,人也可靠。”

“好。”温凉将地图和铜钱递给他,“让你这两个侄子,扮作跑腿的小厮或者货郎。在天黑之后,分别去城东‘四海酒楼’后巷,和城西‘老茶汤’摊子附近,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把这枚铜钱‘不小心’掉在地上,然后迅速离开,不要回头。记住,动作要自然,掉钱的地方,要靠近那些看起来像是在盯梢的生面孔。”

雷震山接过东西,仔细看了看地图,上面标明了两个地点和大概的“目标”特征。他恍然大悟:“您这是……要嫁祸?不对,是误导!让内卫司的人以为,有人想在四海酒楼或者老茶汤附近交易或传递这枚铜钱?”

“聪明。”温凉赞许地点头,“赵瑾现在最想得到的,除了我的脑袋,就是和沈家令牌相关的线索。这枚仿制铜钱,足以以假乱真。当他的手下在两个不同地方、不同时间‘捡到’或‘发现’这枚铜钱,还隐约看到可疑人物出没时,你猜他会怎么想?”

雷震山咧嘴笑了:“他会觉得,要么是有人想用假铜鱼目混珠,扰乱视线;要么……就是真正的持有者在故布疑阵,甚至可能在两个地点之一有真正交易!无论哪种,他都得分散人手去查,去蹲守!”

“对喽。”温凉拍了拍他肩膀,“这叫‘投石问路’兼‘调虎离山’。石头扔出去,看看能惊起多少鸟;顺便把蹲在苏府门口的老虎,引开那么一两只。这样一来,我们晚上走那条密道,压力会小很多。”

雷震山兴奋地搓着手:“妙计!我这就去安排!保证办得滴水不漏!”

“等等,”温凉叫住他,“还有件事。你可知唐冰唐姑娘下落?就是那个穿黑衣、用银针、冷冰冰的姑娘。”

雷震山皱眉想了想:“唐姑娘?没听说。不过……城东‘杏林堂’的孙老大夫前天跟我抱怨,说有个冷面姑娘去他那儿,不是看病,而是打听几味极其冷僻、甚至带毒的药材,把他吓得不轻。不知道是不是您说的这位。”

“杏林堂……”温凉记下了这个信息。唐冰在搜集药材?是唐门所需,还是……她自己要用?或许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你先去办铜钱的事。入夜后,戌时三刻,我们在城西芦苇荡汇合,带我走那条密道。”温凉吩咐道。

“明白!”雷震山戴上破草帽,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的粗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房间里重归安静。温凉重新坐回竹榻,却没再拿起那本《风流剑客俏狐仙》。他指尖在榻沿有节奏地轻敲着,脑中飞快推演着晚上的行动,以及可能遇到的变数。

苏清绝的毒必须尽快想办法,光靠药方拖延不是长久之计。

沈清欢依旧杳无音信,萧隐此人敌友难辨。

唐冰目的不明。

内卫司紧追不舍。

还有那个夺走令牌的黑衣弯刀客……

“还真是……热闹啊。”温凉轻叹一声,脸上却并无多少愁容,反而有种棋手面对复杂棋局时的专注与隐隐的兴奋。他喜欢这种掌控节奏、与各路对手隔空博弈的感觉,这比单纯的开医馆看病,可刺激多了。

当然,前提是,自己别成了被将死的那颗棋子。

他起身,走到房间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旧书架旁,手指在几本厚重的、看似无人问津的医书脊背上划过,最后停在一本《本草拾遗·补阙》上。轻轻一抽,书是假的,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这是“听雨轩”旧主,祖父那位旧友留下的安全屋设计之一。暗格里空荡荡,只放着一个扁平的铁盒。

温凉打开铁盒,里面是三张薄如蝉翼、质地特殊的人皮面具,一小盒调配好的易容药膏,几撮不同颜色的假胡须和眉毛,还有几件半新不旧、款式普通的粗布衣服。

“装备还挺齐全。”温凉笑了笑,挑了一张看起来最普通、三十来岁憨厚汉子面容的面具,又选了套码头苦力常穿的短褐。今晚的行动,需要彻底改头换面。

他将面具和衣服收好,重新合上暗格,放回假书。然后回到榻上,真正开始闭目养神,运转心法,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窗外的日影,一点点拉长,偏移。

云停城的喧嚣渐渐沉淀,黄昏的暮色如纱般笼罩下来。

温凉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清澈平静。

他起身,换上那套粗布短褐,对着房里一面模糊的铜镜,仔细贴上人皮面具,调整好边缘,又用药膏稍微改变了一下肤色和颈部的细节。片刻后,镜中出现的不再是那个气质温润、面容俊雅的温大夫,而是一个皮肤黝黑、眉眼朴实、带着几分劳苦痕迹的普通汉子,扔进码头工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

“手艺没丢。”温凉对着镜子里的“陌生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配着这张憨厚脸,显得有些违和的狡黠。

他将折扇用油布包好,贴身藏在内里,又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确认无误后,吹熄油灯,推开后窗,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渐浓的夜色中。

听雨轩后院外是一条寂静的死胡同。温凉熟门熟路地翻过一道矮墙,落入另一条小巷,三转两转,便汇入了城西逐渐稀疏的人流中。此刻的他,步履沉稳中带着点劳碌后的疲惫,微微佝偻着背,完全就是一个收工回家的寻常苦力。

街边,已有内卫司的便衣在逡巡,目光锐利地扫过行人。但当他们的视线掠过温凉时,没有丝毫停留——这样一个满身汗味、面容平庸的汉子,显然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风姿卓绝、手段狠辣的温家公子。

温凉目不斜视,步履如常,心中却暗暗计数着沿途发现的暗哨位置和换班规律。这些信息,或许将来用得上。

戌时初,他准时来到了城西那片荒凉的芦苇荡。夜风吹过,一人多高的芦苇如波浪般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动静。

他按照雷震山地图上的标记,找到了一处被几块巨大卵石半掩的、极其隐蔽的入口。入口仅容一人侧身挤入,里面黑黝黝的,散发着淤泥和水草特有的腥气。

温凉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藏身在一块巨石后,耐心等待。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另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附近,左右张望了一下,学了两声特定的水鸟叫。

是雷震山。

温凉也从藏身处走出,回了三声蟋蟀鸣。

两人在芦苇丛中碰头。雷震山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苦力”,先是一愣,随即压低声音赞道:“温大夫,好手段!我差点没认出来!”

“小事。”温凉声音也刻意变得粗哑了些,“事情办得如何?”

“妥了!”雷震山眼中闪着光,“我那俩侄子机灵得很,铜钱‘掉’得恰到好处,四海酒楼和老茶汤附近蹲着的‘尾巴’,当时眼睛都直了!我远远看着,至少有四五个暗哨被惊动,悄悄跟了上去。这会儿,赵瑾的人马,估计正分头在那两个地方布控排查呢。”

“很好。”温凉满意点头,“苏府那边动静呢?”

“我过来时特意绕远看了看,守在苏府正门和后门的人似乎没少,但外围游弋的暗哨,明显稀疏了一些。看来您这招奏效了,他们分兵了。”

“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温凉笑了笑,“走吧,带路。让我们去看看,那位被困的苏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不再多言,前一后,侧身挤进了那个狭窄潮湿的入口,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

芦苇荡重归寂静,只有夜风依旧,吹拂着无边无际的芦苇,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此刻,城东四海酒楼后巷,和城西老茶汤摊子附近,几拨穿着便衣、眼神锐利的人,正假装路人,实则紧张地搜寻、蹲守着,等待那枚“神秘铜钱”可能带来的下一步线索或交易。

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守护的,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

真正的棋手,早已落子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