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22 12:43:08

翌日清晨,林薇是在一阵浓郁而熟悉的药香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旧窗棂上略显粗糙的白纸,在室内投下柔和的光斑。她睁开眼,有片刻的恍惚。身下是硬实的木板床,身上盖着干燥却触感粗糙的布衾,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特别的草药气味——混合着甘草的甘甜、薄荷的清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陈年木桂的苦涩气息。这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实验室里化学试剂的刺激气味,而是一种更原始、更贴近生命本源的气息。

“长安……仁心堂……” 记忆如潮水般回笼,带着一丝不真实的眩晕感。她真的穿越了,穿到了一千多年前的、这个名为大楚的朝代,成了这间名为“仁心堂”的药庐里,一个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的暂住者。

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额角。昨夜的恐慌和迷茫并未完全散去,但经过一夜的休息,理智和属于医者的本能逐渐占据了上风。她低头看了看身上换好的、虽半旧却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衣裙,又摸了摸手腕上那个冰凉的青铜铃铛。

“既来之,则安之。” 她对着从窗纸透进来的、带着微尘光柱,用极低的声音对自己说,“好歹有个落脚点,还是药铺,专业对口,不算最坏。总比穿到荒郊野岭强。” 她努力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但心底那股属于现代灵魂的坚韧和探索欲,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推开房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晨露和草叶的湿润气息。小院已被晨光照亮,收拾得十分整洁。正面是三间连在一起的瓦房,苏大夫正背对着她,在院角那片小小的药圃里弯腰,仔细查看一株丹参的长势。阿福则在屋檐下的药碾子前,吭哧吭哧地碾着药材,额上已经见了汗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林姑娘,你醒了?”阿福眼尖,看到她出来,立刻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显得格外淳朴热情,“灶上温着粟米粥,还蒸了胡饼,你快去用些。师父说你看样子是累很了,让我们别吵你。”

林薇心头一暖,轻声道谢:“有劳阿福小哥,有劳苏伯挂心。”

苏伯闻声转过身。晨光下,他清癯的面容更显慈和,花白的须发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林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身子无碍吧?”他的目光温和,带着长辈的关切,但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依旧锐利,不经意地扫过林薇的脸庞,似乎在观察她的气色。

经过一夜休整,洗去泥污,林薇的容貌更清晰地展露出来。肌肤白皙细腻,仿佛上好的甜白瓷,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眉眼如画,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带着刚睡醒的些许朦胧,更添几分灵动。虽然穿着粗布衣裙,但身姿挺拔窈窕,脖颈修长,自有一股难以掩饰的清华气质。

“多谢苏伯,我没事了。”林薇走过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些晾晒在席子上、种植在圃中的草药吸引。川芎、当归、甘草、柴胡……许多药材她都认得,但也有一些形态奇特,似是古称或后世已不常用的品种。作为一名顶尖的医学生,尤其是对中医史有浓厚兴趣的她,看到这些“活”的、带着露水的药材,职业本能被彻底激发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专注和好奇。

“哦?林姑娘认得这些药材?”苏伯注意到她专注的目光,饶有兴致地问道,随手从药圃中掐了一小片叶子,递到她面前,“那姑娘可知,此物何名?有何效用?”

林薇仔细看去,那叶片呈羽状分裂,有特异的香气,是“丹参”。她便依着记忆中的中药知识答道:“此物似为丹参,根部入药,色赤,性微寒,味苦,能活血祛瘀,通经止痛,可用于症瘕积聚、心胸痹痛。” 她顿了顿,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现代医学的理解,“大抵是能改善血脉运行,化解瘀滞。”

苏伯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丹参并非极其常见的药材,这姑娘不仅能准确说出名称,对药性功效的描述也颇为精当,甚至最后那句“改善血脉运行,化解瘀滞”,虽用语直白,却直指核心,非寻常略通药理者能言。他不禁对林薇“祖上行医”的说法信了几分,态度也更为和蔼。

“姑娘果然家学渊源,所言不差。”苏伯点点头,语气中带着赞许,“早膳后,若姑娘得闲,可愿帮阿福料理一下药材?今日需炮制一批麻黄和半夏,工序繁琐,阿福一人忙不过来。”

“愿意!我当然愿意!”林薇立刻应承下来,这正是她熟悉且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也是她在此立足的第一步。她可不想真的白吃白住。

早膳是简单的粟米粥、一碟咸菜和几个热乎乎的胡饼。林薇却吃得格外香甜。热粥下肚,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寒意,也让她更加清醒。饭后,她便系上阿福找来的旧围裙,投入了工作。

仁心堂的前堂是诊室和药柜,后院则是处理药材的地方。看着堆放的药材和传统的炮制工具——切药铡刀、研钵、药碾、炒药锅等,林薇仿佛回到了医学院的中药实训课。她上手极快,挑选、清洗、切割、研磨,动作由最初的生疏迅速变得熟练。尤其是切药时,她下刀精准,厚薄均匀,连阿福都看得啧啧称奇。

“林姑娘,你切药的手艺真好!比我强多了!”阿福由衷赞道,眼神里充满了佩服。他注意到林薇低头专注时,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颊边,更衬得她侧脸线条优美,肌肤莹润,仿佛会发光一般。

林薇微微一笑,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熟能生巧罢了。家父曾说,切药如诊脉,需心静、手稳、眼准。”心里却想:这得益于现代医学教育对精细操作的要求和解剖实验打下的基础,还有在实验室里切了无数病理切片练出来的手感。

在炮制半夏时,林薇格外谨慎。她深知生半夏有毒,需经过严格的炮制(如用姜、矾制)才能减毒增效。她仔细观察苏伯教授的方法,并凭借扎实的药理知识,在细节上提出了一点建议:“苏伯,浸泡时水温是否可再低些?时间略长?或许更能减缓有效成分的流失。”

苏伯闻言,仔细想了想,依言试了一下,发现果然如此,看林薇的眼神更是不同,捋须叹道:“林姑娘心思缜密,于药性理解颇深,老夫今日是受益了。”这夸奖真心实意。

林薇忙谦逊道:“苏伯过奖,我只是偶有所感,班门弄斧了。”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利用了现代化学中的一些基本原理,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了不得的见解。

一上午就在忙碌中过去。林薇不仅快速熟悉了仁心堂的药材和运作,其扎实的药学知识、严谨的态度和灵巧的双手,也赢得了苏伯的初步认可和阿福的敬佩。她默默观察,发现仁心堂生意似乎有些清淡,来的多是些街坊邻居,病症也多是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之类,苏伯开的方子药价低廉,显然主要服务于周边的平民百姓。这让她对这位慈祥的老者更添了几分敬意。

临近午时,前堂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和哭喊声。

“苏大夫!苏大夫!救命啊!救救我家孩子!”一个衣衫褴褛、面色惶急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童,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面带焦灼的邻居。

苏伯和阿福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林薇也心中一动,跟了过去。医者的本能让她无法对急症视而不见。

只见那男童面色青紫,呼吸极为困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哮鸣音,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是窒息边缘。他双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眼神开始涣散。

“这是怎么了?”苏伯面色凝重,一边示意阿福准备针具,一边快速检查。

那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不知道啊……刚才还在玩,捡了颗、捡了颗果子吃,就、就这样了……”

“是异物卡住喉咙了!”林薇瞬间做出了判断。这种情况,等苏伯施针,恐怕孩子已经不行了。时间就是生命!

她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上前,从妇人手中接过孩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采用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自身后环抱住男童的腰部,一手握拳,拳眼对准其肚脐上方,另一手包住拳头,连续快速地向内上方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你干什么!”妇人惊叫着想阻止。

苏伯也面露惊疑,但看到林薇手法奇特却异常专注果断,他抬手制止了妇人,紧盯着林薇的动作。

第四下冲击!

“咳——噗!”一颗圆溜溜、指甲盖大小的野山枣核从孩子口中喷了出来!

男童猛地吸进一大口气,随即爆发出响亮的哭声,面色也由青紫渐渐转为红润。

“好了!出来了!” “天爷啊!活了!孩子活过来了!”围观的邻居们发出惊呼和庆幸的声音。

那妇人扑上来,抱住失而复得的孩子,喜极而泣,对着林薇就要下跪:“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林薇连忙扶住她,微微喘息道:“大嫂快请起,孩子没事就好。以后切记看好孩子,莫要让其玩耍小颗粒之物。”她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阳光照在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汗珠沿着光洁的额角滑落,那一刻,在众人眼中,她仿佛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救死扶伤的光晕。

苏伯走上前来,仔细查看了孩子的情况,确认已无大碍,看向林薇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探究:“林姑娘,你方才所用之法,老夫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竟有立竿见影之奇效!不知是何原理?师从何处?”

林薇心知这现代急救法难以用古代医理解释,只好含糊道:“苏伯,此法乃家父所传应急之术,名为‘腹部冲击法’,专为应对气道异物梗阻。原理大概是利用肺部残存气体形成气流,冲击异物排出。家父曾说乃是游历异邦时所学,具体渊源,我也不甚明了。”她把功劳推给了那位“游历异邦”的“父亲”。

“异邦奇术……竟如此精妙!”苏伯捻须沉吟,眼中异彩连连,虽觉匪夷所思,但事实胜于雄辩,对林薇的来历和医术更加好奇,却也多了几分尊重,“姑娘家学,果然非凡。今日若非姑娘在场,这孩儿性命危矣。老夫代这家人,谢过姑娘援手之恩。”

“苏伯言重了,医者本分而已。”林薇谦逊道,心里却松了口气,总算过了第一关,而且看起来效果不错。

经过此事,仁心堂内众人对林薇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阿福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崇拜,苏伯则真正开始将她视为可以交流医术的同道。那获救的妇人和邻居们千恩万谢地离去后,不出半日,“仁心堂来了位医术神奇、貌若天仙的女郎中”的消息,便在小巷附近传开了。

下午,果然陆续有了一些前来求诊的街坊,有的是好奇,有的是听说了早上的事,慕名而来。病症多是头疼脑热、腰酸腿疼之类。苏伯坐诊,林薇则主动承担了协助抓药、简单问询的工作。

她耐心细致,言语清晰,对药材的熟悉程度让苏伯都暗自点头。在为一个常年咳嗽的老者抓药时,她发现苏伯开的方子里有一味“细辛”,剂量稍大。她记得细辛虽能温肺化饮,但有一定毒性,尤其对于年老体弱者需慎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趁隙低声向苏伯提出:“苏伯,这位老丈年事已高,咳喘日久,肺气已虚,细辛用量是否可略减,或佐以五味子、白芍之类敛肺护阴之品?”

苏伯闻言,重新为老者诊了脉,沉思片刻,欣然采纳了林薇的建议:“姑娘所言极是,是老夫疏忽了。就依姑娘之意调整。”

老者服用了调整后的汤药,当晚咳嗽便有所减轻,次日特意让家人送来几个鸡蛋表示感谢。苏伯对林薇的信任和赏识,又加深了一层。

夜幕再次降临。仁心堂结束了白日的喧嚣,重归宁静。

林薇坐在厢房的油灯下,就着昏黄的灯光,翻阅着苏伯借给她的一本《神农本草经》手抄本。竹纸泛黄,字迹古朴,她读得有些吃力,却甘之如饴。这是她系统了解这个时代医药知识的宝贵机会。

合上书卷,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穿越不过一日,却仿佛过了许久。她从最初的惊恐无助,到如今已在这小小的仁心堂初步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价值。凭借超越时代的医学知识和技能,她似乎真的有能力在这里生存下去,甚至……做得更多。

她轻轻碰了碰手腕上的青铜铃,铃声清脆。这个神秘的铃铛,和她一同穿越而来,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长安城巨大而陌生,充满了未知的机遇与挑战。但此刻,林薇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平静和坚定。她吹熄油灯,躺回床上。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这座千年古都,也映照着她清亮而充满决心的眼眸。

路,要一步一步走。而她的唐朝行医路,才刚刚开始。仁心堂,便是她的第一个驿站,也是她在这个时代,播下的第一颗希望的种子。